(( 難解的鄉愁 ))
有個跟我年齡相仿大陸同事老家在四川偏郊
他一年只回一次家
因為經濟因素, 從廣東深圳搭火車回家是他不得已的選擇
為了一解鄉愁, 回家單趟的行程就得耗上25個小時, 也就是說來回總共要50小時
前25個小時, 為了解鄉愁,
後25個小時, 開始犯鄉愁
一年就一次, 但總要這樣反覆的煎熬
老家除了爹娘之外, 還有老婆跟兩個尚且年幼的孩子, 分別是七歲跟兩歲
每年一次的回家, 看見爹娘就老了一歲, 孩子又長大了一點
看見老婆逐年流逝的芳華, 他也看見自己已經不是當年外出打拼的年輕小夥子。
歲月就在眼前, 伸出雙手卻抓不住時間長河裡的任何一秒鐘
想乾脆回老家種田, 但好不容易從重點大學畢業, 擠進了名牌公司, 生活在深圳特區, 一事無成的回去等於灰頭土臉的失敗
咬著牙, 繼續抱著發達夢在城市裡漂流著, 每個月進帳戶的工資還是那四千多塊人民幣, 大部分寄回老家, 剩下的一小部分少到連煙都只能挑最便宜的抽…
還是灰頭土臉, 但至少爹娘妻小覺得這個男人已經成為家裡的支柱, 他也只能繼續在這份被需要的情感上繼續苦笑, 繼續死撐著~
他告訴我: 我已經沒有夢想了, 能讓家人繼續懷抱著我或許能發達的夢想, 已經是我少數能作到的事情了….
每一年看見孩子又長大一些的臉, 嘴裡雖然喊著自己爸爸, 但身體卻因為陌生而閃避自己的擁抱, 其實他自己也是心虛的不得了, 因為他對這孩子的陌生感絕對沒有比較少…說是他養活了這孩子, 他說自己只盡了出錢的份兒, 如果將來孩子不孝順, 他也無話可說….
至於對老婆, 除了虧欠還是虧欠, 當初先上車後補票, 撐殼子辦了一場不算風光的婚禮, 接下來小孩出生, 公婆四隻眼睛盯著她有沒有好好照顧金孫, 有沒有幫忙家裡的農務…嫁妝裡的胭脂水粉從入門那天起就沒開封過, 連什麼樣的味道也沒聞上一回, 就這麼過期, 前年拿出來看了看之後….就整箱給丟了…那晚, 他老婆大哭一場.
三年前的返鄉, 一夜恩愛又不小心把老二給懷上了, 兩人在電話裡涕淚縱橫的商量著該怎麼辦…最後決定繳上4500塊罰款, 把孩子給留下來了, 但那一年計畫要添購的新電視就繼續留在計畫裡了, 直到今天, 要看電視前還是得花上十幾分鐘調天線方向…沒有怨恨, 只是偶有遺憾…
今年他又趁著十一長假回家一趟, 老婆嚷著要跟他一起到深圳打工, 但又怕孩子成了留守兒童, 教養上容易走岔…再加上雖說是兩人打工兩份收入, 但也是兩份開銷…認真計較之後, 其實還是維持現狀比較有安全感….談完這話題, 兩人一夜無語….但老婆的臉始終沒正面看著自己, 他知道老婆又哭了…
甚至假期結束他要上火車前, 都還不見老婆來送行, 他氣呼呼的上了火車, 甩了行李到地上, 一個人生著悶氣回到廣東….直到前一晚, 老婆打電話來跟他道歉…
兩個人這才都哭了, 在電話兩端, 擦不到對方的眼淚, 擁抱不到彼此的溫度
我問他: 接下來的日子怎麼辦?
他的回答是: 先活下去再說
我又問他: 要不要勇敢一點, 乾脆回家重新來過!
他說: 中國有幾億人都這樣過, 我回家就窩囔了! 更何況回老家種田一年只賺個幾千塊人民幣…小孩要喝的是奶, 吃的是飯, 可不是黃澄澄的泥土!
他又說: 人家忍的住, 我也要忍住…沒辦法, 這是大部份中國人的宿命
接下來幾分鐘, 我不敢再問, 他看來也不想再談
他坐在我面前, 我們一起猛抽著菸….一會兒, 服務生把我點的兩杯冰拿鐵咖啡送上桌來
他啜了一口後, 說: 咖啡味兒真香, 我老婆才說她好幾年都沒再喝過了, 都忘了是啥味道了…明年回家, 我一定要帶她好好去咖啡店聞一整個下午的咖啡香
每年中國的長假前夕或春運期間, 我們都能從新聞畫面裡看到成萬上億的人不辭千里的踏上漫長的歸鄉路, 大巴, 火車, 飛機滿滿的都是人… 每個人有不同臉孔, 不同的職業, 不同的個性, 往不同的方向移動, 繼續一年又一年刻劃下屬於自己的鄉愁…
但有一件事情是絕對一致的, 那就是…. 我要回家 ~ 現在就要!
下回, 如果你在中國遇上提著大包小包行李急著趕路的人, 請對他們多一點禮讓和包容…
因為他們回家的路, 比我們想像中要來的難很多, 辛苦很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