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婚很多年,也没有住到家属院,所以,逐渐习惯了一个人。
很多节日都淡了,甚至春节都习惯了他值班!
后来,生日,情人节等等,那种极度期盼,憧憬,还有畅想的小儿女情态在日复一日的孤独终耗尽,变成了浅浅淡淡。
去年的七月,那时还沉浸在失去丈夫的痛苦中,整个人是懵的。
有两个穿军装的人每天陪我聊天,不厌其烦地鼓励我,安慰我。
其中一个每晚开解我,直戳要害,没有介意我的负能量满满。
我逐步走了出来,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以为我真的已经彻底放下,彻底走出来了。
直到这个中秋才发觉,第一次阵痛是接受他的离去!
第二次阵痛才刚刚开始,我要接受从此后平凡岁月里,任何节假日,万家团圆的日子,都是我和孩子两个人过!
而且,孩子还小,我得调节气氛,我得脸上带着笑,我不能愁云惨雾,我不能回忆往事。
他在时,我和他有很多相同的地方。
比如在吃的方面,孩子不吃,我们俩一起吃,吧唧吧唧,边吃边聊。
他的存在让我有一种同类就在身边的感觉,踏实,笃定。
虽然我们时不时吵个架,也有了一些嫌隙。
总体说来,我们属于一类人。
2) 现在,他不在了。
孩子口味和我不太一样,每当吃东西的时候,内心莫名感到失落。
从前从未想过,原来有一天有一个可以吃到一起的人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我炖了一锅羊肉,凉拌了一个海带丝。
孩子回来吃了一碗米饭,不爱吃海带丝。
我一个人坐在桌前看着那盆海带丝,自己吃了一半。
往事潮水一般涌来,不敢想,怕自己一想,就陷入其中,被万丈波涛拍打......
退役军人事务部通知让开一张公婆仍然在世的证明,我给大姑姐说了,她很利索地答应了。
他去世后,组织上会每个月给一点钱,是指定给公婆的。
虽然不多,聊胜于无吧。
我好久都没和大姑姐联系了,他的突然离去让我们五脏六腑都疼。
大姑姐隔了一天就把证明发过来了,顺便问我和孩子还好吗?
我说我胆结石犯了,要做手术却不敢做的种种顾虑。
大姑姐急切地说,来我家,我照顾你。 我知道你太难了,可又有什么办法,爸爸妈妈和姐姐都老了......
是的,我闯过了第一次阵痛,接受了他不在的事实!
可我仍然要适应第二次阵痛,就是绵长岁月里,他是真的不在了,风霜雨雪都得我一个人担着。
平时忙碌着倒是没什么,能够真正从心底接受,可能直到各种节假日都坦然面对,一笑了之,才是真的接受了。
3) 得有多坚强,才能彻底修炼到无坚不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有时自己都迷茫。
有个朋友给我说,他有点抑郁了。
去医院测试了,轻度抑郁!
他由衷地说,觉得我很强大,这样的难关都能闯过来。
我叹了口气,笑笑,说,可能内心的责任和义务撑着,放不下,挺着,才到了现在。 我也有脆弱的时候,我没那么坚强。 我像个话痨一样和朋友事无巨细地聊天,负能量满满;像个神经病一样抖音买了两个玻璃碗,某宝也买两个玻璃碗,我到底要这么多玻璃碗干嘛? 谁知道呢。
我今天去做了一下头发,熬了三个多小时,烫了卷发,刘海也烫了一下。
出得门来,我对着理发店的镜子笑了笑。
我去市场买了羊肉和排骨,又买了红提和苹果一路拎回来。
骨子里可能继承了我妈的韧性吧。 我拎着东西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知怎的,想起好多年前,我妈明明没什么事,却花费好几个小时化妆、打扮,然后上街。 她去街上逛一圈,买一袋瓜子,买一袋香蕉片之类的零食,回家的时候拎着一堆的菜,脸上带着笑......
时至今日,我才明白,我妈一定是有心事,她却没法说出来。
我爸是直线条的人,略自私,从不懂女人。
我和妹妹都还小,也不懂女到中年的孤独寂寞冷。
亲戚倒是很多,我妈算是嫁得最好的一个,她好面子,怎么肯对几个哥哥说自己过得不开心呢?
于是,她化妆,穿高跟鞋,逛街,买菜,一个人做饺子。
然后,叫上喜欢的朋友唱歌,打麻将......
4) 我终于懂她了。
懂我妈的欲言又止,懂她的心事重重,懂她的言不由衷。
只可惜,是在她去世四年之后。
记录完这些文字,心里舒服多了。
其实,我一贯讨厌热闹的呵。 我妈在时,无论什么节日都一大堆的亲戚在一起,我们家一个屋子打麻将,一个屋子下象棋,还有一个卧室一堆人在打扑克,客厅里是喝酒的一拨人,餐厅是摇骰子的另外一拨人。
我那时候想,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清静过日子呢?
前夫也是喜欢清静的人,我们俩在一起经常看电影,喝茶,有时晚上聊天到半夜。
等到他们一个又一个地离开了这个人世,我居然在黑夜的灯下忽然觉得从前真热闹,真好。
人,真的是会变的。
老饭骨去世 在 小鸭王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军婚很多年,也没有住到家属院,所以,逐渐习惯了一个人。
很多节日都淡了,甚至春节都习惯了他值班!
后来,生日,情人节等等,那种极度期盼,憧憬,还有畅想的小儿女情态在日复一日的孤独终耗尽,变成了浅浅淡淡。
去年的七月,那时还沉浸在失去丈夫的痛苦中,整个人是懵的。
有两个穿军装的人每天陪我聊天,不厌其烦地鼓励我,安慰我。
其中一个每晚开解我,直戳要害,没有介意我的负能量满满。
我逐步走了出来,接受了这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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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这个中秋才发觉,第一次阵痛是接受他的离去!
第二次阵痛才刚刚开始,我要接受从此后平凡岁月里,任何节假日,万家团圆的日子,都是我和孩子两个人过!
而且,孩子还小,我得调节气氛,我得脸上带着笑,我不能愁云惨雾,我不能回忆往事。
他在时,我和他有很多相同的地方。
比如在吃的方面,孩子不吃,我们俩一起吃,吧唧吧唧,边吃边聊。
他的存在让我有一种同类就在身边的感觉,踏实,笃定。
虽然我们时不时吵个架,也有了一些嫌隙。
总体说来,我们属于一类人。
2) 现在,他不在了。
孩子口味和我不太一样,每当吃东西的时候,内心莫名感到失落。
从前从未想过,原来有一天有一个可以吃到一起的人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我炖了一锅羊肉,凉拌了一个海带丝。
孩子回来吃了一碗米饭,不爱吃海带丝。
我一个人坐在桌前看着那盆海带丝,自己吃了一半。
往事潮水一般涌来,不敢想,怕自己一想,就陷入其中,被万丈波涛拍打......
退役军人事务部通知让开一张公婆仍然在世的证明,我给大姑姐说了,她很利索地答应了。
他去世后,组织上会每个月给一点钱,是指定给公婆的。
虽然不多,聊胜于无吧。
我好久都没和大姑姐联系了,他的突然离去让我们五脏六腑都疼。
大姑姐隔了一天就把证明发过来了,顺便问我和孩子还好吗?
我说我胆结石犯了,要做手术却不敢做的种种顾虑。
大姑姐急切地说,来我家,我照顾你。 我知道你太难了,可又有什么办法,爸爸妈妈和姐姐都老了......
是的,我闯过了第一次阵痛,接受了他不在的事实!
可我仍然要适应第二次阵痛,就是绵长岁月里,他是真的不在了,风霜雨雪都得我一个人担着。
平时忙碌着倒是没什么,能够真正从心底接受,可能直到各种节假日都坦然面对,一笑了之,才是真的接受了。
3) 得有多坚强,才能彻底修炼到无坚不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有时自己都迷茫。
有个朋友给我说,他有点抑郁了。
去医院测试了,轻度抑郁!
他由衷地说,觉得我很强大,这样的难关都能闯过来。
我叹了口气,笑笑,说,可能内心的责任和义务撑着,放不下,挺着,才到了现在。 我也有脆弱的时候,我没那么坚强。 我像个话痨一样和朋友事无巨细地聊天,负能量满满;像个神经病一样抖音买了两个玻璃碗,某宝也买两个玻璃碗,我到底要这么多玻璃碗干嘛? 谁知道呢。
我今天去做了一下头发,熬了三个多小时,烫了卷发,刘海也烫了一下。
出得门来,我对着理发店的镜子笑了笑。
我去市场买了羊肉和排骨,又买了红提和苹果一路拎回来。
骨子里可能继承了我妈的韧性吧。 我拎着东西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知怎的,想起好多年前,我妈明明没什么事,却花费好几个小时化妆、打扮,然后上街。 她去街上逛一圈,买一袋瓜子,买一袋香蕉片之类的零食,回家的时候拎着一堆的菜,脸上带着笑......
时至今日,我才明白,我妈一定是有心事,她却没法说出来。
我爸是直线条的人,略自私,从不懂女人。
我和妹妹都还小,也不懂女到中年的孤独寂寞冷。
亲戚倒是很多,我妈算是嫁得最好的一个,她好面子,怎么肯对几个哥哥说自己过得不开心呢?
于是,她化妆,穿高跟鞋,逛街,买菜,一个人做饺子。
然后,叫上喜欢的朋友唱歌,打麻将......
4) 我终于懂她了。
懂我妈的欲言又止,懂她的心事重重,懂她的言不由衷。
只可惜,是在她去世四年之后。
记录完这些文字,心里舒服多了。
其实,我一贯讨厌热闹的呵。 我妈在时,无论什么节日都一大堆的亲戚在一起,我们家一个屋子打麻将,一个屋子下象棋,还有一个卧室一堆人在打扑克,客厅里是喝酒的一拨人,餐厅是摇骰子的另外一拨人。
我那时候想,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清静过日子呢?
前夫也是喜欢清静的人,我们俩在一起经常看电影,喝茶,有时晚上聊天到半夜。
等到他们一个又一个地离开了这个人世,我居然在黑夜的灯下忽然觉得从前真热闹,真好。
人,真的是会变的。
老饭骨去世 在 陈韵传 Yunna Tan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可能是受疫情影响一阵子没回家了,可能是当了妈之后荷尔蒙改变,一点点就感动得不要不要的,这篇文章关于上一辈华人父爱的故事,我是在潸然中看完的。 #还在擦泪
#好文分享 #文长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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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爱,是一种守护的力量》
据说妈妈怀我的时候,爸爸不同意把我生下来。
37岁,初婚,中年得子,任谁都得喜出望外。
可他,偏偏固执得像头牛,执意不肯要我。
若不是姑姑风尘仆仆地赶来,这个世界就不会有我了。
姑姑气急了,骂我爸是傻子。
她说得没错,我爸的脑子的确不十分灵光。
说起来,爸爸也是个可怜人。
他是以遗腹子的方式降临到这个世上的,结果,不到三岁,母亲也去世了,是姑姑把他带大。
姐弟俩受尽白眼,艰难生存。
后来,姑姑又带着他出嫁。
姑夫嫌弃他是个拖油瓶,从没给过他好脸色。
加上日子过得穷苦,姑夫便经常把生活的怨气发泄在姑姑身上。
他第一次对姑姑动手时,我爸已经19岁了,抄起家里的凳子就要跟他拼命。
最后姑夫被打成重伤,整条左臂失去劳动功能。
我爸也因此入狱七年,并落下忘恩负义的名声。
当然,那次姑夫把我爸打得也不轻。
本就沉默寡言的他,几乎不再说话了。
爸爸没有上过学,连百以内的加减法都不会算。
但他大脑并没受伤,顶多归结为精神受了刺激。
后来,爸爸刑满释放,无家可归的他去了一家煤矿做矿工。
我妈带着两个孩子嫁给我爸时,哥哥7岁,姐姐3岁,我爸35岁。
妈妈的前夫因病去世,家里欠了不少外债。
嫁人,是无业的妈妈把两个孩子养活的唯一方式。
我爸这样的身世,在介绍人眼里,与妈妈实在是“门当户对”。
一个呆傻且有前科,一个拖儿带女。
而我们用很漫长的后来才得知,当初打动我爸的,不是妈妈的贤惠能干,而是她带的那两个孩子。
没有婚礼,我爸骑着三轮车,拉着他简陋的行李,从集体宿舍搬到我妈住的房子。
当傻大黑粗的他出现在哥哥姐姐面前时,他们吓得直往妈妈身后躲。
我爸从编织袋里掏出糖块、苹果、香蕉、桔子,还有五颜六色的气球放在桌子上,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两娃。
我妈私底下对我姐和我哥说:“看人看眼睛,他那眼神就跟个孩子似的,心地肯定不坏,你们要跟他好好相处。”
家境贫寒,前夫一直多病,我妈经历了太多人情冷暖,所以,她比谁都会看人。
事实证明,这件事无须妈妈叮嘱。
我爸对姐姐和哥哥比对妈妈还好。
煤矿离家很远,所以他只有周日才回来一次。
每次回来,他一定会给哥哥姐姐带玩具,零食,以及衣服之类。
每次走时,他都会在哥哥姐姐的枕头下,放上几块零钱。
我妈很快发现了这件事,总是趁他们没醒就把钱收起来。
但我爸还另有招术。
他在家附近的小卖部存了一些钱,跟人家说:“给孩子花的,不够,我还。”
于是,哥哥姐姐成为那条街上,最让人羡慕的孩子。
因为只有他俩,是可以在小卖部里赊账的。
渐渐地,哥哥姐姐不再害怕我爸。
每个周日的黄昏,他们都在巷口等他回来。
然后,我爸左手牵着姐姐,右手拉着哥哥往家走。
哥哥姐姐的手里,要么玩具,要么汽水、雪糕,引来满街小孩的羡慕嫉妒恨。
他们的家长则阴阳怪气地说:“真是个傻子,养别人家的孩子养得那么开心。”
我爸真心地疼爱着哥哥姐姐。
在那个孩子都散养的年代,他却极尽溺爱,显得那么惹眼,那么格格不入。
尤其是结婚两年后,妈妈怀孕了,他居然不想要自己亲生孩子这件事,更加坐实了他是傻子的事实。
其实,他更心疼妈妈是高龄产妇。
况且,妈妈长年低血压,医生说这个年龄这种身体条件,不宜怀孕。
他不想妈妈冒险,觉得有我哥我姐就足够了。
那些日子,我妈为此眼泪都哭干了。
但我爸不为所动。
刚结婚那两年,妈妈的想法很自私,找个老实人,帮她把孩子养大。
可是,我爸真心实意地爱着两个孩子,把她感动了。
穿越在“傻子帮别人养孩子”的流言里,妈妈有自己的执念——想给我爸留个后。
她曾经觉得自己可怜,可是,嫁给爸爸后,她觉得爸爸才是真正的可怜人。
爸爸不爱说话,只有见到哥哥姐姐才眉开眼笑。
每个月矿上发工资时,他也全数交给妈妈。
他不抽烟不喝酒,对自己十分刻薄。
每年只大方一回,那就是清明去扫墓。
妈妈第一次陪爸爸去扫墓时,哭了。
因为爸爸在他父母坟前长跪不起,呼唤的却是“姐,姐……”
妈妈知道,他是想姐姐了。
那个把他抚养大,如母如父的姐姐。
当年爸爸为了保护姑姑,打伤了姑夫。
此后,姑姑迫于姑夫的压力,跟爸爸断绝了关系。
爸爸曾经去看过姑姑几次,但她都闭门不见。
他给姑姑钱,姑姑又托人送了回来,并让人捎信:如果不是你,我家男人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别再联系了。
在“以夫为纲”的姑姑观念里,她内心也是怪罪我爸的。
那天,爸爸撕心裂肺的“姐”“姐”,把我妈的心哭碎了。
她第一次真正体会到我爸内心的痛苦和孤独。
妈妈是个行动派,从此每个月我爸一把工资交给她,她就给姑姑送去一点。
女人和女人之间,总是好沟通的。
不管怎样,哪怕是不联系,只要能帮到姑姑,这对爸爸也是个结实的安慰。
我妈想的很简单,帮爸爸维护好跟姑姑的关系,再为他生个娃,算是对他孤苦命运的一个交代。
可是,我妈无论如何没想到,爸爸竟然不想要自己的孩子。
说到底,他还是脑子缺根弦。
只要他认为对的事情,几乎没人能改变。
决定做流产的前夜,妈妈哭得有气无力,绝望之中,突然想到了姑姑。
于是,她凌晨三点起床去找姑姑,求姑姑出面帮她留下这个张家唯一的血脉。
姑姑答应了。
多年没有出现的姑姑来到我们家,她扇了爸爸一个耳光,骂了句“傻子”,撂下“再敢提不要这个孩子,我就真当没你这个弟弟。”
长姐如母,爸爸自幼被姑姑带大,一直心存敬畏感激,以及愧疚。
这一次,他更加不敢反抗。
于是,在姑姑的强势干预下,这世上才有了我。
据我妈说,整个孕期,我爸跟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以后要对小燕和建国更好。”
而这,也是他对我妈说得最长的一句话。
小燕是我姐,建国是我哥。
我同母异父的姐和哥。
而我出生后,也真是明白了什么叫同一个屋檐,不同的爸爸。
为了表示对我的不欢迎,他拒绝给我起名字。
甚至很少抱我。
三个孩子等在巷口,他左手牵着姐姐,右手牵着哥哥。
正常爸爸都会把自己亲生的、最小的那个举到脖子上。
但我只能扯着姐姐。
同样是进小卖部,他问哥哥要吃啥,叫姐姐随便拿,轮到我,超过一块钱就说:回家!
哥哥姐姐考得再不好,他都奖励,而我就算拿回一百分,也被视而不见。
那天,妈妈拿着我的成绩单发火了。
“你凭什么这么偏心?抛开亲生后生的不说,起码的公平应该做到吧。”
“他是后来的。”
这就是我爸,我亲爸。
他话不多,但一句顶死人。
这也是他傻子的逻辑——孩子不论亲的还是养的,得论先来后到!
于是,在我们家形成了奇特的亲情生态链。
我爸喜欢我哥我姐。
我哥我姐出于对我的怜悯,疼我。
我呢,跟我妈最亲近。
我妈呢,关键时刻,永远跟我爸是一伙的。
我在一次又一次跟我爸交往的失利中,受伤之余,跟他的感情十分疏离。
当然,事实证明,关键时刻,还是我哥我姐跟他关系更铁一些。
我7岁那年,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我爸所在的矿井塌方了。
挖掘机挖了五天五夜,失踪5人,找到4具尸体。
唯一没找到的,是我爸。
那些天,哥哥姐姐学也不上了,每天和妈妈一起,守在塌方的煤矿,哭得惊天动地。
而我被寄托在邻居家里。
说实话,我心里并没有多难过,于我而言,爸爸是可有可无的。
五天五夜过后,开挖掘机的师傅累得不行,熄火休息了。
我哥我姐跪在地上求人家。
见师傅走了,他俩扑到塌方的泥石中,一边拿手挖,一边喊“爸爸。”
那哭喊声把整个矿区都弄哭了。
于是,矿工们带家属,拿着锹镐陪我们全家一起挖。
那天晚上,他们居然奇迹般的找到了我爸,他还活着。
三块架上的铁板神助般替他挡出一个容身之地。
更为惊悚的是,如果挖掘机再前进哪怕半米,铁抓手下去,那个本就岌岌可危的地方会二次塌方,将我爸活埋。
而五天五夜,爸爸是靠兜里的巧克力活下来的。
那是他下井前,在矿上超市里抢购到的进口巧克力。
要知道,那时候的煤矿风光无限,矿工拥有强大的消费能力,整个矿区被称为“小上海”,什么新鲜玩意都有。
像进口巧克力这种我哥我姐没吃过的东西,爸爸是肯定会买的。
他给哥哥姐姐花钱,从来都好像他家里有矿一样。
幸存的我爸,看到扑将上来的我哥我姐,他几近涣散的眼神在努力寻找着什么。
直到,邻居婶子带着我连滚带爬地赶到。
他的眼睛定定地,久久地放在我的脸上,很虚弱,但也很坚定。
两滴清泪在他全是煤灰的脸上,冲出两道清流。
他像抗日神剧里要交党费的演员那样,话不能说,但指着上衣口兜。
里面,还有三块巧克力。
有人帮他掏出来。
他眼睛依然定定地看着我,用尽他最后的气力说:“吃……”
那一年,我7岁。
人生中第一次被我爸如此正眼相看。
但也仅仅是一个眼神,我读懂了他心中的万语千言。
有些爱,嘴巴闭死了,眼睛却把它说了出来。
那天,看着我把巧克力放在嘴里,他才疲惫地闭上眼睛。
又是两行深泪。
在我的心里冲出一片澄澈。
爸爸幸存了下来。
康复后,我妈责备他,都快死了,还不肯把巧克力吃光的傻气。
他却坚持说,那是他吃剩的,恰巧剩下三块。
但,谁能信。
我唯一确信的就是,爸爸心里有我。
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件事。
我爸被我哥我姐用双手刨回来这件事,感动方圆几公里,从此“傻子,养别人家孩子”这样的话消失了。
而我,从此也默认了我家的规则。
我亲爸就是爱我哥我姐多一些,而我哥我姐也比我爱他更多一些。
就像哥哥考上大学,后来又远走北京工作,每一次送别,我爸都泪流满面。
等到姐姐结婚时,跟我们家不过是隔了两条街,我爸依然伤感了很久,姐姐房间里的东西,动也不让动一下。
可是,等到我结婚时,他跟我摊牌:“以后,我帮你哥、你姐带孩子。”
我妈红着眼睛问他:“非得把话说得这么伤人吗?”
他居然回答:“嗯。”
那天,我也有点伤感,就问了一句:“爸,为什么?”
他说:“你哥你姐……跟我小时候……一个样。”
憋出这句话,他头上青筋毕露,整个人眼睛红得吓人。
我也懂了。
他儿时成长有多么艰难,他就要多么疯狂地弥补我哥我姐。
这是他基因般强大的执念,我抗争不了的。
生活多年,我慢慢了解,我爸不是傻。
他只是一根筋。
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他心里想什么,他就说什么。
可是,等到哥哥姐姐陆续有了孩子,我爸却失去了带孙辈的能力。
在他好不容易熬到,可以从矿上退休的第七个年头,他患上了老年痴呆症。
前半生呆傻,后半生失智。
老天爷对我爸也真是厚待。
爸爸先是经常走丢,后来生活渐渐难以自理,且时常在夜里大喊大叫,扰得四邻不安。
眼看着,妈妈就要被他拖垮了。
妈妈患有糖尿病,哥哥远在北京,姐姐两个孩子,最大的五岁,而我刚刚成家。
我果断说服妈妈,决定将他送进专业的养老院。
在那里,他会接受专业的护理,而我们,也得生活。
妈妈不忍心拖累我们,只是要求养老院离家近一点,这样她每天可以坐公交车去看他。
哥哥姐姐十分不甘,但又能怎样?
唯一能做的,是哥哥回家,开着车把这个城市的养老院跑了个遍,从中选择了一个看上去不错,而离家还相对较近的。
送爸爸去养老院那天,我们没让妈妈一起去,怕她难过。
我们陪着爸爸在养老院待了一天,带他熟悉环境。
中午到食堂吃饭,我们四个都是一样的饭菜,可他,偏偏从自己的餐盘里,给哥哥姐姐分别夹了一块肉。
在他混沌的记忆里,时常把姐姐喊成他的姐姐,把我和哥哥弄混。
可是,餐桌上,他重新像从前在家里吃饭那样,永远给哥哥姐姐夹菜,视我为空气。
哥哥姐姐瞬间泪目,再没咽下一粒米。
晚上告别时,更像生离死别。
姐姐在回程的车里号啕大哭,一遍又一遍地说:“爸,我对不起你。”“爸,我太混蛋了。”
坐在副驾驶的哥哥要我停车,他说想自己走回去。
车子缓慢开走,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中年的哥哥不停地拿袖子抹眼睛,然后慢慢蹲下身去。
我有点羡慕他们,可以那么深地爱着爸爸。
可我,跟爸爸的感情,真的是无论如何都升华不到他俩的高度。
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才知道,疯狂的我哥我姐居然连夜达成一致,刻不容缓地当夜把爸爸接回了家。
果然是疯爹养疯娃。
我哥说服我嫂子,开始着手在本市找工作,想回来发展。
我姐给我爸白天请了保姆,她白天上班,晚上住在家里照顾我爸。
他们说:“其它的都可以等,但照顾爸爸的机会可能不多了。”
我问:“你们都这样了,要我干点啥?”
他俩的回答几乎一致:“拿出你那忽悠死人不偿命的本事,去给你嫂子、你姐夫讲故事,讲咱爸是怎么对你哥你姐的故事。”
“有我们在,照顾咱爸的事还轮不到你。”
你永远无法想到,我哥我姐会惯我爸到什么程度。
我爸半夜闹着要去上班,我哥就真的骑着自行车带他去了曾经的矿区,然后,指着黑着灯的办公室说:“老张,下班了。”
我爸几乎天天要去曾经的巷口等他的孩子,他们就不厌其烦地带他去那条依然还在的小巷,陪他回忆那些回忆了一万遍的往事。
爸爸把姐姐当成他的姐姐,跟姐姐要糖吃,要滚铁环,要玻璃球,这些姐姐都可以满足他,而他还时常哭着要他的妈妈,姐姐就得带他出门去遛弯,直到他把这件事情忘记……
他们重新变回那个赤手空拳,寻找塌方下爸爸的一双儿女,试图抓住那个在精神世界走失的父亲。
而这一次,没有奇迹发生。
爸爸患病第二年的那个夏天,突发心衰,进入弥留状态。
全家人守在病床前,他在人群里寻找着,最后,却只认得姐姐和我。
然后,他拉着姐姐的手,微弱地说:“姐……东升……东升……”
东升是我的名字,我叫张东升。
我们都没反应过来。
他又说了一遍:“姐……东升。”
我妈哭着帮他翻译。
“你爸把小燕认成了他姐姐,他这是托付自己的姐姐要照顾好东升。”
我姐号啕着握着爸爸的手说:“爸,你放心,我们都会照顾好东升……”
听完这句话,又一行清泪流过我爸瘦削的面颊。
这一次,他真的走了。
我们哭着给他穿好衣服,送他去太平间之前,姐姐让我跟爸爸待一会儿。
我握着他冰冷的手,泪如雨下。
我告诉他:我从10岁那年就开始懂你。
你是爱我的,你怕自己偏心,所以一直在偏心。
你是最傻的爸爸,也是最伟大的父亲。
他一生只明确地爱过我两次。
每一次,都是生离死别,每一次,都刻骨铭心,每一次,我都懂。
爸爸一生没有朋友,只有我们几个亲人。
所以他走时,没有那种形式上的追悼会。
只是埋葬了他之后,我们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回忆爸爸这一生的点点滴滴。
妈妈说:
“嫁给一个傻子,很幸福,下辈子,我要早一点嫁给他,给他生一堆像你们这样好的儿女。”
哥说:
“小时候,听别人骂爸爸是傻子,觉得好丢脸,甚至接过他给的吃的,还有偷偷塞在书包里的零花钱,都觉得自己是一个贪吃的坏小孩。
直到那天得知爸爸被埋在井下,自己疯了一样往矿上跑时,才知道如果没有他,那真的是天塌了。”
姐姐说:
“我很小就知道自己不漂亮,身材也很一般,可是,即便如此,我从来都没有自卑过。
哪怕是上中专时,我长成了一个胖子,社会上一个小混混看我没人追,而表示跟我谈恋爱时,我特别高傲地拒绝了。
回头想想,我凭什么这么自信坚强乐观,因为爸爸,因为他全心全意的疼爱,他在那个年代里稀有的富养,让我一直觉得,自己始终是个值得被珍爱的孩子……”
我能说什么呢?
父爱是我的逆旅,我却因此拥有了待我如珠如玉的哥哥姐姐。
我姐至今每次见我,都非得去超市给我买一堆吃的喝的。
我跟哥哥家的孩子打电游被灭,哥哥特别生气地数落侄儿:“你就不能让着点小叔吗?”
这样一人之下,三人之上的我,还有什么理由不感恩,不幸福。
我爸走了,留给我们一个充满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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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小念,一个写故事的手艺人,也是一个二胎妈妈,专写婚姻内外那些事,著有作品《二胎时代》《煮妇炼爱记》《创业情侣》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