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助人的路上,其實真正想拯救的是自己吧。
要有同理心才做得到真正的傾聽,那個短暫而專注的時間裡,我若不能成為你,我是無法感同身受問題在哪裡,我也不會曉得情緒是從何而來,我不會真正理解對方的困境是怎麼一回事,又怎麼能提供建議,協助對方從痛苦或煩惱的深淵離開?
要有同理心才做得到真正的傾聽,那個短暫而專注的時間裡,我若不能成為你,我是無法感同身受問題在哪裡,我也不會曉得情緒是從何而來,我不會真正理解對方的困境是怎麼一回事,又怎麼能提供建議,協助對方從痛苦或煩惱的深淵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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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末晚上七點,我和艾格妮絲相約同一家咖啡館碰面。
這間店營業到十點,是可以好好說話的地方,我喜歡店內播放的音樂,有著下雨的味道,冰冰涼涼地滲入心底,又有一絲溫暖,像有人能懂你的心情,理解你正在做的事。
我很好奇,艾格妮絲為何想當心理師?
她說一開始想當老師,大學時有去修教育學程,準備考研究所的那陣子,她覺得很徬徨,對任何事都感到焦慮,只會莫名的焦慮,沒有理由的,揮之不去的焦慮,這令她感到痛苦,卻不知道自己在焦慮什麼?
那段時間,她開始狂吃,澱粉類食物有飽足感,炸雞薯條漢堡有幸福感,甜點和巧克力讓她感覺自己被愛,外帶的手搖杯茶飲,是日常基本配備,她無法克制自己的匱乏感,她需要更多的食物來滿足,身體內部像是住著一隻怎麼也吃不飽的怪獸,明明剛才吃了一個便當,現在又想吃泡麵,待會還想去超商買一些甜食零嘴,陪伴她度過念書的夜晚。
胃就像無底洞般,想吃東西的欲望占據大腦的空間,我想起村上春樹小說《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裡的圖書館員,外形姣好,但患有胃擴張症,有著不尋常的旺盛食欲。
艾格妮絲說她自己肯定是被饕餮附身了,上古傳說饕餮是極其貪食的惡獸,什麼都想吃,什麼都吞得下去,後來竟然連自己的身體也吃下去,所以後人看見古文物雕刻的饕餮紋,只見一顆大大的頭和咧開的嘴,卻不見其身就是這個緣故。
壓力大到一定程度,以食欲的形式獲取滿足感可以理解,那時候的她,交往的男友身材異常肥滿,喜歡宅在家打電動,精神來了打上一整天也很正常,她常常去幫他買外食回來,順便也買自己想吃的。男友的生活邋遢,作息不正常,脾氣很壞,動不動就罵髒話,容易暴怒,但還好不是會動粗的類型,無論男友如何兇她、罵她,艾格妮絲還是離不開他。
吵架是一定會的,吵架的時候雙方爭執特別激烈。
她的好姊妹都一直勸他們倆分手,說那個男的缺點這麼多,妳怎麼還願意黏著他不放手,她說這些她都知道,可是她很愛她的男友,只要有一點點的良善和溫柔就足夠了,她的要求沒有很多,願意陪伴她,願意在需要的時候接住她就好。誰沒有缺點,她相信男友會改變的,至少他也沒有做什麼壞事,只是脾氣差了點而已,她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以前會那麼的執著,愛上一個肥宅是心甘情願,或許愛情本身就是一件不合邏輯的事,用理性來談戀愛的人幾乎沒有,我們又為何要以理性去衡量一段感情呢?
她說的很有道理,我幾乎就要被她說服了。
現在的她,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不僅身材窈窕,肌膚也很認真保養,是標準的美人胚子。她描述研究所時期肥胖的自己,拿出照片都不認得了,很難相信是同一個人。
我問她到底怎麼瘦下來的,她說除了靠意志力去抵抗食物的誘惑,她有很認真的去研究瘦身的食譜,有位同學後來當了營養師,提供給她很多如何正確攝取食物的方法與概念,加上她有定期的運動,分手半年後她去上健身房,也有讓教練指導,肥胖的身體就是在那段時間逐漸減去脂肪,慢慢讓自己瘦下來,她也有定下目標,嚴格執行,後來她從八十六公斤一路瘦到五十二公斤。我只能說年輕真好,我努力節食了幾年,體重一直在七十九至七十三公斤之間徘徊。
分手沒有不難過的,她經常一個人關在房間大哭,找大學的心輔老師談話,找姊妹喝酒說心事,她不知道那段日子是怎麼熬過來的,有很多書要念,報告要交,每天不是泡在啤酒裡,就是念書累了會狂睡,快要分不清是白天還是夜晚,總之不要讓自己胡思亂想,她覺得不要讓自己崩潰的方法,就是想辦法運動,讓自己得以分心,專注在身體的勞動,不必去想其他事,而且運動是健康的,還可以讓自己不那麼的憂鬱,她幾乎不太跟別人分享這類的事,因為大家都相信心理師的身心狀態是正常的,所以她避談自己的憂鬱症。
在助人的路上,其實真正想拯救的是自己吧。
艾格妮絲曾經以為自己是不值得被愛的,因為在她的原生家庭裡,她剛好是排行第二,居於中間的位置,父母疼愛家裡的老三,老三是男生,傳統的觀念重男輕女,這個也不需要多加解釋就能明白,相較於努力爭取愛的姊姊,她好像沒有那麼積極,渴望被愛卻經常被忽略,渴望認同卻常被潑冷水,加上有個會家暴的父親,喝了酒就不知道會做出什麼可怕行為的父親,時常被暴力的陰影下忍氣吞聲,小時候真的是被打怕了,有時根本不敢睡,她說不曉得父親什麼時候會突然來狂敲她和姊姊共睡的房門。
她會嫉妒姊姊受寵也是真的,可是為了抵抗父親在她們身上施加的暴力,她後來選擇了和姊姊成為戰友,因為喝醉了的父親連姊姊一起打,不分青紅皂白的打,用盡各種苛薄的言語罵,把她罵得一文不值,把她所做的努力全部抹銷,她說到這裡,眼淚不停落下,她說她忘不掉父親在她身上烙印的傷痕,不是物理上的傷痕,而是內心深處的陰影,是時間也無法療癒的傷,或許自我評價低落也是有跡可尋。
這世上有許多家庭問題造成我們內心的傷,她想要去幫助心理有創傷的人,就如同她需要幫助的時候,好希望那個能拯救她的人快點出現,儘管她等了好久好久,或許前男友在某部分很像她父親,但前男友適時的出現,提供了她溫暖的港灣可以停泊,或許這就是離不開他的原因。
會考上心理研究所的契機是,當時她和班上同學去聽一場講座,那是一位資深的心理師的新書發表會,原本陪她一起去的那位女同學才是想考心理所的人,那場講座來的人很多,大部分都是心理師的讀者或粉絲,她既沒讀過心理師的書,也不是她的粉絲,純粹只是因為對於主題有點好奇,談的日是戀愛關係裡的受挫經驗,她覺得自己有些自虐傾向,所以想知道其他人在戀愛中的狀態是不是也有雷同之處,去聽了以後很訝異心理師為何可以分析得如此透澈,非常的羨慕,好希望自己也能成為這樣的人。
結果那個想考心理所的女生,後來竟然跑去考藝術所,而且去了倫敦念藝術行政,希望將來能進入國家級的博物館或美術館工作,真正考上心理所的人反倒變成了艾格妮絲,她想知道更多關於心理方面的事,她想瞭解自己,也想瞭解如何可以幫助別人,她想接觸更多的人,去理解他們的內心世界,她希望自己可以走上助人之路,不要像大學時期那樣徬徨,並且相信在心理學這個領域,應該可以找到一條路徑,讓許多人不用活得那麼痛苦,能夠有信心找到生命的解方。
她說很喜歡乙一寫的一則短篇小說,內容是關於一個有超能力的男孩,他擁有的神奇能力是治癒他人身體的傷,只要是不需要開刀的傷口或疼痛,他都可以經由觸摸,讓對方的傷口消失或癒合,非常神奇。那些他所在乎的人,總是不顧一切的為對方進行療傷的動作,直到有一天他躺進了病房,最好的朋友去看他,才知道所謂的神奇,其實是他用念力將傷口和疼痛轉移到自己的身上,他是那麼溫柔的一個人,卻無力將傷口和痛楚從自己身體轉移至他處,所以他病得很嚴重,看樣子是無法痊癒了,可以他毫無所懼,因為能夠使用這個能力癒癒別人,他自己的內心彷彿也一同被療癒了。
艾格妮絲很喜歡這個故事,她說她願意透過自己的知識和技術去療癒別人,只是有時也會背負個案的傷痛和情緒,對此她有點困惑,我們作為助人的專業者,該如何避免像這樣的職業傷害呢?她這樣問我。
就我個人而言,我選擇的方式是,當我透過談話想要陪伴另一個人,傾聽另一個人的傷痛,或負面情緒,我勢必得要有同理心才做得到真正的傾聽,那個短暫而專注的時間裡,我若不能成為你,我是無法感同身受問題在哪裡,我也不會曉得情緒是從何而來,我不會真正理解對方的困境是怎麼一回事,又怎麼能提供建議,協助對方從痛苦或煩惱的深淵離開?
所以當我去感同身受的時候,我肯定也會被對方身上的負面情緒所影響,這時候我會覺得扮演那個傾聽者角色的我,像是穿了一件外套去執行這樣的工作,當談話的對象離開之後,我必須脫下這件外套,回到我自己原本的世界去,不應該把對方的情緒帶回家,我們無形中就會把對方的處境當作是自己的責任,要克服這部分是最難的,也是許多心理師和助人者的職業傷害,如果不能把助人的角色和自己的生活分開,那就會有很多的困擾和麻煩產生。
或許和個案保持一個適當的距離,要讓對方清楚界線在哪裡,彼此都不要任意越界,並且找到可以轉化的方法,讓對方的負面情緒不要停留在自己身上太久,要懂得保護自己,助人的工作才能長長久久,自己承擔不起的,自己無法處理的個案,就大方的轉介給其他專業者吧,畢竟不是每個人我們都有能力照顧到,也不是所有人的心理問題都可以百分之百獲得解決或是理解,有時候承認自己無能為力也是一種智慧,誰能說自己是超人呢?就算是超人也會有致命的弱點或脆弱的一面,只要大方承認有些事情是辦不到的,或許有更好的人適合扮演助人的角色,這樣想就會輕鬆很多。
艾格妮絲似乎聽到她想聽的聲音,時間也不知不覺來到九點,牆上的掛鐘開始準點報時,咖啡館像下雨般的音樂沒有停過,一直陪伴著我們的談話時光,她說聽大叔說話確實有療癒的效果,我對她說,謝謝妳告訴我成為心理師的故事,我要找時間把故事寫下來,她說記得故事寫完要寄給她看,而我相信她的期待是值得的,就是你現在所看到的這段故事。
我一直深信不疑,上帝不會給予超出我們所能承受的試煉。
在助人的道路上,相信自己與他人,是重要的課題。
艾格妮絲的故事 上篇 傳送門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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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銀色快手(Silverquick) 20190813 AM 11:30
Photo credit: byronv2 on Visual Hunt / CC BY-N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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