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蘭山中野書(33)
我愛大武山下,我愛屏東。
遷來都蘭,是為了想知道,在天空下、泥土上生活,究竟是怎樣。身為地球上一種「動物」,卻一生都不曾在自然的泥土上活過,說不過去吧。
才幾個月,已經知道:追求舒適浪漫的人,最好不要嘗試。
譬如今天,一整天都在天空下、泥土上。
在都市裡,誰出門會穿雨鞋呢?
我又忘記了。穿著都市人穿的平底布鞋(而且,簡直不敢說,還是白色的布鞋)。腰上繫著一圈工具帶,塞進去一把鋸子、一隻修枝剪,還有手機,捧著一杯熱咖啡,踏上泥土。
滿園年久失修的樹木,枯枝掛在樹上,腐葉埋了樹根,野藤纏死樹枝,大樹遮掉小樹所有的光,小樹下面又長出一片蕪枝雜木。
把咖啡杯放在一塊大石頭上,抽出鋸子,開始修剪。正在自我感覺良好,覺得鋸木手工有點進步,腳上突然刺痛,馬上紅腫,不知是什麼在光裸的腳背上咬了一口。
你不知道草叢裡會有蛇嗎?為何就是不記得要穿了雨鞋才能到草地上來呢?可是要習慣穿雨鞋,對一個都市人來說,真是太難了。
繼續工作,沒多久覺得脖子後面有點癢,不經思索往後順手一抹,手指上一團黃色的黏液,真的噁心,噁心得令人頭皮發麻——「是是是什麼掉進我脖子....」對在不遠處除草的工人大叫。
他走過來,湊近看看,用兩根手指從我脖子後面掐出半截東西,說,「沒什,毛毛蟲啦。」
為什麼會忘記要把脖子包起來呢?
鋸不同的樹枝,發現杜英和七里香的木頭是硬的,黃連木和賽赤楠的木頭是軟的。牛樟香得出奇而土樟卻沒什麼氣味。
仰頭鋸高處的七里香,什麼東西繃進眼睛裡,讓我整個縮起來,吃一驚,差點掉了手裡的鋸子。為什麼就是不記得要戴護鏡呢?
鋸茄苳樹時,粉似的木屑紛紛落進頭髮、掉進胸口,全身覺得癢,分不清是木屑還是又有什麼動物掉進內衣裡頭去了,也可能完全是心理作用;怎麼就是不記得要戴帽子、全身嚴密包紮呢?
踮腳尖、往上蹦跳、伸長手臂拿鋸子設法用力「砍」下一條粗藤時,意識到自己把鋸子當電影裡砍草闢路的開山刀用了,這時鋸子飛出手中,像奧林匹克跳水表演還翻了兩翻,直直掉進人家的田裡去....
手背有傷痕。
怎麼就是不記得要戴上手套呢?
四個小時在天空下、泥土上工作,滿頭大汗、全身發癢、筋疲力盡走進屋裡。哎,下周回台北,朋友們會見到一個皮膚黝黑粗糙、右臂碩大雄偉的我吧⋯⋯
不管了,需要泡個熱水澡......脖子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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