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斯達：智性戀之耽美—《雙面人魔》(Hannibal) 】
通常見到擺名車馬的愛情片，我都避走。用了幾年斷斷續續看完NBC電視劇《雙面人魔》(Hannibal) ，最後變了食人醫生漢尼拔與FBI探員 Will 的愛情故事。不是BL，而是跡近拍拉圖式精神戀愛。整三季加上最後結局，可能是我看過最美的「愛情故事」。
小時候看《沉默的羔羊》印象已經很深，整個電影系列也全部看過。《羔羊》、《赤龍》、《人魔》三部電影主軸大致一樣；有連環殺手出現，FBI探員抓不到人又無頭緒，就去叫探員請教精神病監獄的食人醫生漢尼拔，嘗試借助醫生的頭腦了解連環殺手的心理。故事中在逃的殺手往往只是伴碟，真正主菜是探員與醫生隔著玻璃的對話，在《羔羊》一集，安東尼鶴堅斯演了一小段就拿了奧斯卡影帝，完全是力的表現。
這個系列真正精彩的部份是漢尼拔真當起了精神分析師，將探員解構得恐怖莫名，又纏綿悱惻。智力戰鬥，不需要動作場面，也火花四射。《羔羊》中的漢尼拔看中了探員Clarice Starling，也許是她年輕貌美，也許是他嗅出她與別不同，與周遭格格不入。在她身上，也許他看到自己。
漢尼拔和女探員的關係，逐漸變得像父女、師徒，還有精神上的情人。這段關係在《人魔》繼續詮釋下去，漢尼拔諷刺女探員一心為FBI服務，但FBI的官僚卻容不下她，又嘲諷她愚忠，其實是想她擁抱「真正的自己」。
《雙面人魔》講《赤龍》之前的故事。那時漢尼拔還未入獄，也沒人知道他愛好吃人。表面上他是心理醫生，整天穿著一絲不苟的三件頭西裝，溫文爾雅乾淨到不得了。
FBI裡面的Will Graham因為有心理問題，被上司強制指定去見心理醫生漢尼拔，後者由是得到機會參與兇殺調查。作為心理醫生，漢尼拔不斷操縱玩弄Will，自己也無故去殺人混淆FBI調查工作。故事出現了各種精神異常的殺人犯，用各種怪異理由和手段殺人，但主角始終是西裝革履氣定神閒的漢尼拔。各種精神異常者是各有專長的樂器，而漢尼拔卻是背後統領大局的指揮家。
漢尼拔有道德觀，只是不同於常人。吃人對他而言是展現上帝權力；他無法忍受無禮之人，多數會吃掉對方，然後用酒店西廚的方法烹煮對方；但漢尼拔也許更不能忍受自己那一類人無法「實現自我」。漢尼拔認為Clarice和Will跟自己一樣，但受制於世俗道德觀。漢尼拔在「治療」過程中不斷加害Will：隱瞞他有腦炎令其以為自己有精神病、用光療法導致Will精神崩潰、殺了人再嫁禍給Will，令他一度被關進監獄。一切都是為了迫逼Will，令他走投無路而擁抱自己的殺手本性。
入獄候訟期間，Will腦炎病好，回復理智，發現一切都是漢尼拔搞鬼，於是在獄中與漢尼拔展開智力對決。Will利用其他殺手去殺漢尼拔不果，之後漢尼拔也找殺手去殺Will全家。彼此追追逐逐，不斷互相引誘和編幟陰謀。漢尼拔很想改造Will，而後者也受到前者吸引，他不想承認，但對方比其他人更了解自己。如果一個無惡不作的食人者能深深了解自己，那真正的自己也許亦是一個殘暴者。
Will的內心也開始游移，在取信漢尼拔過程中，他開始不想漢尼拔被拘捕。上司Jack Crawford認為Will是誘敵的棋子，而漢尼拔也認為自己最終會將Will爭取過來，一舉攻破FBI計謀。最後FBI失敗，漢尼拔將Will和Jack刺到重傷並逃往歐洲，第二季告終。
兩三年之後我又開始看第三季，一開始節奏太慢，但撐過了就漸入佳境。第三季中後段開始進入電影時序，包括毀容戀童惡魔Mason Verger密謀要報復抓住漢尼拔要將他吃掉和餵豬，還有「紅龍」殺手出現。
這裡編劇Bryan Fuller的神通更進一步，他以後設方式重新建構了電影情節。電影版漢尼拔想殺Will但失手被捕，但電視版Will早就知道漢尼拔是殺人者，漢尼拔因為Will跟他「破鏡不能重圓」，就走去自首，沒有表情，但行為像個失戀男孩。
電影中「紅龍」是假裝自殺而死，最後在圖謀殺Will全家時被打死；在電視版，漢尼拔逃獄與Will一齊追捕殺手，脫離了電影，也脫離了正義警察 vs 殺人狂徒的框架。Will最後不是將「紅龍」繩之於法，而是斬殺了對方。漢尼拔和Will受傷，浴血擁抱在一起。漢尼拔很高興Will終於殘暴地殺了人，即使是因為維護其他人、富有同情心的正義。
整個第三季，穿插大量佛羅倫斯教堂場景，滲透大量上帝、魔鬼、《啟示錄》的意象。「紅龍」是英國畫家William Blake描述《啟示錄》的作品；漢尼拔說自己最喜歡搜集教堂崩毀而壓死信徒的新聞，並認為上帝都享受喜歡殺人；漢尼拔說自己支持魔鬼Mephistopheles，而不喜歡浮士德；在漢尼拔眼中，他身為「魔鬼」卻想成就Will的正義。最後一集就因而名為「羔羊之怒」。
在《啟示錄》，羔羊代表上帝。「在長老們當中，站著一隻羔羊，好像是被殺過的。」Will歷經 (漢尼拔給予的) 各種磨難，死過了又復活，坐在王座上施行公義，為凡人挺身而出，懲罰迫害世人的邪惡勢力。
編劇用整整三季鋪陳二人相愛相殺的複雜關係，耽美至極，有時節奏頗慢，但整部作品卻是補完電影兩個重要人物的角色研究，最後給出了互相成全又互相毀滅的結局。二人在重傷之中，彼此擁抱著掉落斷崖之下。如此可惜又滿足，此即結局。從未看過一個愛情 (?) 故事的終局如此震憾。
漢尼拔和Will從來沒有肉體關係，連一個親吻都沒有，情感交涉卻濃烈至極。在電影《人魔》，老年漢尼拔也想與Clarice Starling遠走高飛，但遭拒絕，內心也是失望；但在電視版，漢尼拔也找到自己心滿意足的終局，雖然是死亡，也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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