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位得過金曲獎的醫師,Why Not?」
前天晚上,曾參選台北市長的某網紅教授,對於擁有準外科醫師身份的金曲最佳新人獎得主 ?te壞特 ,給予了一些評論。不僅先是表示,「你放心給她開刀嗎?」,接著還提到「斜槓文化鼓吹腳踏數條船,也許增加生存機會,成為卓越之士恐成夢想」、「想要兼任醫生和歌星?我們社會將要損失一位可能卓越的醫生或歌星,卻多了一位一定不快樂的平凡人!」
對於這樣的說法,我並不認同,而且可惜的是,如此過時又狹隘的言論,竟然是從一位教育工作者的口中說出。
如果能夠經歷醫學系的扎實訓練,同時又能夠推出傑出的音樂作品,獲得金曲獎殊榮。
Why Not?這樣的自我挑戰,不正是我們應該要鼓勵大家勇於嘗試的嗎!
這週六晚上,我也親自參與了金曲獎的頒獎典禮,作為一名稍稍脫離流行的媽媽,在播放最佳新人獎入圍名單的時候,幾乎都是我未曾看過的生面孔,然而在現場看著入圍者期待、興奮的表情,讓在場的我也不禁緊張了起來。
接著頒獎人緩緩唸出「最佳新人獎,得獎的是:?te壞特!」
我轉頭看見一位戴著帽子和墨鏡的年輕人,一臉詫異但興奮的走上頒獎台,緊張地收下獎座後,在台上說了一番我印象深刻得獎感言:
「我是在體制內不斷努力往前跑的那種學生,然後其實我今年才畢業,才脫離那個體制,20 歲當我感到迷惘困住時,我選擇休學停下來聽自己的內心,那是別人不理解的決定,但現在回想起 5 年前那段停滯的時光,是我人生改變的開始,我親身試過了,請你們不要害怕,勇敢看自己內心的需要,你們也可以。」
在這一番發自內心的分享和鼓舞後,她現場獻唱了一段,略帶緊張卻又慵懶脫俗的靈魂歌聲,一瞬間就征服了全場觀眾,也讓我默默記下「?te壞特」這個神秘又吸引人的姓名。
當天晚上抱著好奇心回去,仔細一查才發現,原來她是一位剛畢業的醫學系學生,之前更曾在醫院實習,而帽子、墨鏡等不露臉的配備,則是為了保有私下生活。
事實上,先前接受媒體採訪時,壞特就曾提到,她從小就很乖巧,父母師長叫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該念書就念書,按部就班地,依循著「升學體制」長大。
「我其實不知道自己未來應該做甚麼,我就像個饅頭,任由大人們捏出他們想要的形狀,就連大學志願,都是家人幫我填的。」
但在上了大學,進入大家的夢想科系後,她卻感到越來越不快樂、越來越迷惘。於是她大膽地選擇休學一年,那一年,她什麼都做,學烘焙、學咖啡、學節目後製、學寫劇本,平均三個月就換一個工作,不斷嘗試的過程中,她逐漸釋放焦慮,最後在音樂中找到了自己,從一個迷惘的女孩,成為我們今天看到的?te壞特。
在她的故事裡面,我看見了好多台灣人的影子。
我們大多從小就被困在一個體制裡面,在那裡面,我們只能循著規劃好的路走,我們只能不斷埋頭苦讀去符合人們設立的標準,在這個體制裡面,往往有一個「完美的模板」讓我們仰望,為了成為那個模樣,過程中總是充滿限制,讓我們都忘了探索自己。
直到長大、甚至達成目標後才發現,我們迷惘地不知道自己是誰。
?te壞特說:「我只知道我必須停下來,不能像個老鼠那樣,一直關在齒輪裡轉啊轉!」
所幸,我相信我們的社會也正在改變,相比於我們那個年代,現在的學生可以選擇的未來遠比我們過去寬廣,在大學校園當中,嘗試雙主修、轉系、休學或 gap year 的人越來越多,大家更願意去探索不同的可能性,並且在過程中嘗試去認識自己。
我的人生,也轉了好多個彎,我曾經是一位工程師,現在我是一位媽媽,同時,也是立法委員,這樣子的「斜槓經歷」,並沒有讓我變成不快樂的平凡人,反倒是能夠從不同工作中的經驗相互加乘,也讓我能夠用更多不同的視角來看待事物。
上個月初,我參加 2021 兒童領導力線上教育展座談時,有人問到「怎麼定義未來人才?」,當時的我回答:「成為一個瞭解自己的人,看見自己、實現自我,享受這個過程中,在生命中活出熱情」。
有些人找到其一生志業,為此奉獻,打造匠人精神;有些人喜歡嘗試、接受挑戰,為自己的人生開創更多可能,無論是哪一種,我都覺得很棒,因為他們都在為自己的人生負責、努力。
事實上,今年的金曲獎,將特別貢獻獎頒給羅大佑先生。素有「流行音樂教父」之稱的他,對華語歌壇有巨大的影響力,而鮮少人知道的是,在成為音樂人之前,他正是一位醫師。
所以,當一位得過金曲獎的醫師,Why Not?
身正不怕影子斜同義 在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在腐爛的夜晚遇見你 ◎ 鄭琬融
⠀
一隻死老鼠的靈魂在街上嗅
影子腐爛
爛醉的夜晚,一片藍色
角落裡有人跳舞
空氣裡滿是酒味,令人暈眩的音樂
為什麼一首歌會如一把箭
在思考裡射穿我?
我們說話時有時像雲
將雨,有時
如雷
過曝彼此的靈魂。
發酸的風,攀升著
你的耳語像谷裡的低迴
無法忽視。
我從那自己爬上來
來到這個夜晚
在一片灰與閃電之間
遇見你。
舞步漸融、語言鬼魅
哪怕我找到了一丁點這場會面的意義
你就成為了未來
我們所能、所不及與所有
都將匯聚成河
流進森林裡
那所有星光降落的地方
願望茁長的地方
影子腐爛的地方
⠀
⠀
-
⠀
◎作者簡介
鄭琬融。像風一樣的活著,四季就是血肉。1996年生,東華華文系畢。曾獲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x19詩獎、林榮三文學獎、第七屆楊牧詩獎、國藝會創作補助、台北詩歌節「15秒影像詩」入選等。獨立出版詩冊《一些流浪的魚》。詩作收錄於《貳零貳零 台灣詩選》。
(簡介取自《我與我的幽靈共處一室》)
- ⠀
◎小編淵智賞析
這首詩出自於鄭琬融獲得第七屆楊牧詩獎的詩集《我與我的幽靈共處一室》。
詩集名字其實就正正昭顯了整本詩集的主題:圍繞在生命的諸般幽靈。這些幽靈並不如我們想像中的以驚嚇、凌厲的形象存在,反而更像是那些隱藏在生命之下的種種腐爛、扭曲,這些意志的暗裂伏在每個人看似平靜無事的日子裡。而只有當人身處在這些生命的暗面時,才得以看見那些祟動的幽靈。
以這首〈在腐爛的夜晚遇見你〉談起,開句:
「一隻死老鼠的靈魂在街上嗅
影子腐爛」
這兩句作為開句定調了整首詩的氛圍。當一隻死老鼠的靈魂能被看見時,其實便代表了詩人與死亡的距離之近,而「嗅」這樣一個動詞也形構了一個悖論——已經死亡的事物還有什麼要嗅,或說是尋找的呢?如果死亡代表的是終結,那顯然這樣的尋找行動並不符合我們對於死亡的想像。因此,死亡並非詩人所指向的終結。既然如此,那死亡又是什麼呢?先讓我們往下看,慢慢尋找線索。
「爛醉的夜晚,一片藍色/角落裡有人跳舞/空氣裡滿是酒味,令人暈眩的音樂」,原先夜店的場景,酒、舞蹈、音樂,本看似是狂歡之一切,卻在前兩句的「死亡」、「腐爛」之下,成了一種被傾斜之後的糜爛。或許你會問,夜店狂歡的場景不是本來就會被形容為糜爛的嗎?我同意這點,但夜店此類的場景的糜爛,其實更指涉的是因為放棄生活,任由自己淪陷,萬劫不復之後的結果。但琬融寫的糜爛姿態,卻反而更像是因為被生活放棄,僅僅只能讓自己沉陷於死亡之中,變成一隻如同死老鼠靈魂的存在——這也開始觸碰到了這本詩集的主題:幽靈,還能喝醉、跳舞、聽音樂,甚至是寫詩,敘事者當然未死,但未死並不代表日子就能過得好,不代表就能不帶一切負向的情緒活著,因此那些負向的情緒便成了幽靈。這些幽靈並不想害你(或許最想害死你的人是你自己),但他們的存在,卻往往使得人提醒自己:或許他人並非地獄,而是尚且苟活著的你自己才是地獄。
接下來,「為什麼一首歌會如一把箭/在思考裡射穿我?」在這首詩中,琬融所遇見的幽靈姿態第一次具體地被描述出來:一把箭在思考裡射穿自己,我特別注意到了琬融所使用的量詞「把」,歌作為聲音固然是抽象的,但聽過一次之後的感覺卻理當是連續的,每一個音節和符拍都能刺激到思考一次,因此「把」這樣一個量詞,便正好呈現出了這樣子的多點式刺激——然而,我們必須思考的事情是,這樣的「射穿」是否是指使人恍然大悟的音樂,還是某些提醒著敘事者一切傷心的歌?在這裡我們不得而知,但或許究竟是什麼姿態的歌其實也並沒那麼重要,那些歌只是在詩中夜晚的配樂,為了見證一個人走向死亡所演奏。
接著,琬融突然開始描述起了一個會面的場景:
「我們說話時有時像雲
將雨,有時
如雷過曝彼此的靈魂。
發酸的風,攀升著
你的耳語像谷裡的低迴
無法忽視。
我從那自己爬上來
來到這個夜晚
在一片灰與閃電之間
遇見你。」
初讀時我曾有些許疑惑:那個在先前的詩句中從未出現過的「你」是誰?若說是在夜晚裡遇見的某個路人或物或許能找到敘事上的合理性,但若僅僅只是追求敘事的合理,那便不符合詩歌的精神了。因此,我開始檢視起這次會面裡的一切細節,如雲將雨、如雷過曝靈魂,這兩者譬喻不可否認所指涉的喻依並不精準,詞彙也欠缺錘鍊。只有到下一句「發酸的風,攀升著/你的耳語像谷裡的低迴」時,才更明確地指出了「你」之於詩人的存在,耳語的「低迴」其使用並不新鮮,重點卻更應該是裡面的「谷」,以及「發酸的風」,這兩個詞暗示了「你」在未與詩人見面時所存在之處——幽深、陰暗、因腐爛而帶動了所有發酸氣息的山谷。我們得以以此找到了「你」與詩人的共通點:來自一切都已爛去的地方,這樣的腐爛使得詩中的「你」與詩人會面產生了其必要性——我們都需要另一對羽毛受損的翅膀,來提醒自己並不是唯一孤單的渡鳥。而下面的詩句也應證了我的想法。
接下來,琬融寫下了這次會面之於他的意義:
「舞步漸融、語言鬼魅
哪怕我找到了一丁點這場會面的意義
你就成為了未來
我們所能、所不及與所有
都將匯聚成河
流進森林裡
那所有星光降落的地方
願望茁長的地方
影子腐爛的地方」
兩個境地相似的人,在舞步與語言的消融裡,漸漸合為一體,在某些視野上,我們便可將此兩個人稱視為是同一個人的兩面,這種兩面並非只是存於性格,更存於時間——畢竟人過了七年,所有的身體細胞都將換新,下一秒的自己便更可能已不再是自己。因此,「你」在時間軸的拓遠時,便成了一種宿命。題目中所謂的「遇見」此一行動,便反而失去了於時於空的距離,而是一種纏繞式的存在。
或許你會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情,這種纏繞式的存在,不正正就是在描述幽靈作祟的姿態嗎?正如琬融的詩集名《我與我的幽靈共處一室》,在這首詩最後所描寫的情境「我們所能、所不及與所有/都將匯聚成河/流進森林裡/那所有星光降落的地方/願望茁長的地方/影子腐爛的地方」便傳達出了琬融與這些幽靈共處的決心,也開始明瞭到所謂的幽靈,並非假手外界,而是生於自心。因此,只有當學會與那些幽靈一同走進內心的森林裡,去檢視萬物,不管是願望的發芽,還是影子的腐爛,都是人活著之餘,不可或缺的。
--
⠀
美術編輯:林宇軒
--
https://cendalirit.blogspot.com/2021/08/20210810.html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情詩 #鄭琬融 #在腐爛的夜晚遇見你
身正不怕影子斜同義 在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如何抵達真實—— 讀馬永波《致永恆的答謝辭》 ◎邱伊辰
一、前言
詩人馬永波(1964-)生於黑龍江伊春市,其創作歷史可追溯至一九八六年,畢業於西安交通大學計算機軟體專業後,始正式發表大量作品。其創作時序與「第三代詩人」群的崛起大抵雷同,然而,或因地緣故,並未受到大潮流、詩歌集團的美學影響,始終專注在自身的創作與翻譯工作中,因而發展出有別於整個中國詩壇主流聲音的詩歌語言。
中國詩壇在九零年代中期,新生代詩人們開始由抒情、朦朧轉向使用敘事性較強烈的詩歌語言。馬永波則在這個時間段,著重關注其客觀敘事的詩歌語言實驗,並提出「偽敘述」之詩歌觀點。在他九零年代創作的一批長詩作品如〈小慧〉、〈以兩種速度播放的夏天〉、〈夏日的軀體〉及〈致永恆的答謝辭〉等,皆可觀察到詩論在作品中的具體實踐。其中〈致永恆的答謝辭〉由八首子題詩所構建而成的百行組詩,語言複雜、縝密,卻是較少評論者著重討論的作品。故本文望藉此詩作為主要分析對象,舉證馬永波之詩歌觀點,並挖掘詩人作品裡的其他語言特質。
二、客觀化寫作
為回應九零年代中期所盛行之口語化、敘述的詩歌語言所帶來的「對真實的又一重遮蔽」,詩人認為人所能認識的極限僅是現實,因此單一向度、主觀的敘述,宛如「一頭被描述的大象」,「當你仔細地研究它時,它便消失,它就變成了它自身的一種描述。」。為使詩歌抵達真實,需超越個人主觀的、經驗的敘述,他提出客觀化寫作,並包含了「複調寫作」、「散點透視」及「偽敘述」三個重點技術。
複調寫作援引自巴赫金對於複調小說的定義:「有著眾多的各自獨立而互不相融的聲音和意識,由具有充分價值的不同聲音組成真正的複調。」,在複調寫作的理論基礎下,文本中的主體意識只是眾多意識的其中一個,各意識間的不相融合,使文本不再屬於一個具統一性的主觀視界。散點透視則是詩人觀看事物的方式,借鑿中國捲軸畫的視覺技術,視點是動態的,依循一定的規律做各種方向和線路的移動,最終一個畫面裡並存多種視點、多重透視的疊影。偽敘述的「偽」,可解作人為之意,以詩人語:「它重在揭露敘事過程的人為性與虛構性以及敘述的不可能性,它是自否的、自我設置障礙的、重在過程的敘述,它將對寫作本身的意識納入了寫作過程中。」藉由對詩歌結構的處理,攪動敘述的可信性,以虛構開啟真實。綜合以上三種技術,能夠看出詩人試圖透過在詩中或再現、或建構一個多重性的、眾聲喧嘩的敘述場域,以抵達真實。
三、文本細讀
〈致永恆的答謝辭〉組詩由八首子題詩合成,每首三節。觀察八首子題詩的敘述共性,會發現詩與詩之間的主體意識是有序地被取消,敘述者就像是一個不斷拉遠的鏡頭,在敘述上不斷遠離「主觀」的視角,從〈混亂的開場白〉以「我」來到一個非現實性的空間,具有明確自我意識的「我」的迷失與混亂;〈在停頓與停頓之間〉裡具不確定的、仍在變動、形成為某物某觀念或某人的「陰影」;〈無人稱之物〉取消了「人」剩下一存在、一形象如幽靈態;〈隱蔽的詞〉中「你尋找隱蔽的詞」,敘述者拉遠至第二人稱的觀察視角;〈公開的獨白〉「作為一名無名者,他有各種理由宣布自己」,敘述的主體意識為第三人稱他者;〈此時此地〉中敘述對象轉為「此時此地」和在其中的「你」(永恆)的關係;〈在地圖上〉鏡頭從「此時此地」拉遠至一個更為廣闊的地理概念,觀察此一地理範圍內種種事物的發生;最後一首〈四季存貨〉是為一種綜覽的、鋪展開來的鏡頭語言,「最終它們變成了一些清單,在牛皮紙封面的/帳冊中無法更改,在夢中連成一個天文數字」、「一個句子分散在詞典中。兩個正在分離的色塊/離得再遠些,是一個女人一條狗。一隻鳥和一粒石子」事物被並置,彷彿在一整體裡實際卻彼此分離,「我」、「陰影」所有的東西都此一空間之中,回扣到第一首詩〈混亂的開場白〉裡的非現實性的空間。
子題詩中以不同角度切入對主體的敘述所產生之多重的觀察視角,詩作以引語形式呈現的詩句,如〈混亂的開場白〉第三節:「“是陰影,對稱和漫長的歲月讓我迷失“」、〈四季存貨〉第二節:「”寫詩就是造假幣。我們收藏草稿吧,互相收藏“」引語所形成與主體意識不同之具對詰意味的他者觀點,皆是詩人複調寫作的技術實踐。
子題詩在內容上皆是從不同的視角觀察、敘述主體意識在空間裡的狀態,詩人以詩語言黏合,透過相似的語言使用方式,連結每一首子題詩裡存在的空間,架構出具有統一性的、廣泛的詩性空間。詩人如何藉由語言的統合性,使得此一空間能夠貫穿整首組詩,筆者整理出詩人所架構之詩性空間,具有以下幾點語言特徵:「時間空間化」、「否定的語言方式」及「實象與虛象交融」:
1. 時間空間化
詩人在架構此詩性空間時,將實景與空間化後的時間並置,形成一非現實性的空間,如〈混亂的開場白〉「燦爛的街區,一排刷白的平房/來到時間與時間的空隙,還未公開的日子/清水的碼頭,在漂浮的鳥巢,浮筒」詩中所形構出的空間是一街區,而街區的狀態被詩人附加上「時間」的屬性,且這裡的時間會因空間裡的變動而變動,「自從最後一個客人離去,時間也停滯了/具有了重量。不辨晨昏的日子」;〈在停頓與停頓之間〉「在停頓與停頓之間,陰影降落/從十字架上,從寒冷的尖頂,鳥的翅膀」;〈隱蔽的詞〉「為正午保存了音色。萬物都是時間的刻度/由高塔,樹木,行人標在地平線上」後兩首詩,詩人以視覺性的實像為時間定位出其空間性。將時間空間化後,詩性空間便不再受到常識性的線性時間所影響,時而快速流動、時而停滯,甚至取消了時間。
2. 否定的語言方式
詩人擅以否定的、取消屬性的語言邏輯,營造出現象的非現實感,將形而上的思想,形塑在兩個常識裡相互違背的狀態中,如〈無人稱之物〉「無人寫下這些字句,他卻一直存在/用不可完成的整體污染過去和未來」取消了「人」而形象所引發的現象則一直存在;〈隱蔽的詞〉「隱蔽的詞」、「羊角中消失的雨」、「蒸發的詞組」、「一個從不存在的人」、「一個無法完成的院落,被大風光顧/被寫作的不真實威脅,尋找著自己的軀體」詩中「你」所尋找的事物,全部被詩人附加上否定存在的屬性。詩人否定的語言方式是對於存在有無的哲學辯證,兩首詩可互相對照,〈無人稱之物〉以現象去驗證不在場的存在;〈隱蔽的詞〉「你」的主動尋找,使不存在之事物有其存在。
3. 實象和虛象的交融
若將詩中的所敘述的畫面分為實象與虛象兩種,詩人的虛象所使用的意象時常是實象的延伸、發展,〈無人稱之物〉「那裡無人移動雪花堆積的燭台,無人轉身/面對內心更加微弱的燭火」從想像情境中的實象「燭台」,主體動態的移動後轉至心象世界的「燭火」,以視覺語言貫穿從情境空間到心靈空間的移動;〈在停頓與停頓之間〉「一場雨始終在下但一直未落到地面/它變成了生與死之間一團怪誕的雲霧」,「雨」本身即蘊含著具有終點的意義,而詩詩人以否定的語法,創造出一個違反物理現象的實象,雨被定義在一持續運動朝向終點而尚未的狀態,詩人又以「生與死之間」之虛像補充說明此一空間的屬性,以雲霧態去詮釋雨的形象;〈四季存貨〉「正在坍塌的一切。一個無數向度的點/把宇宙向我們滾來:落葉中的一只蘋果」抽象概念的「點」藉由宇宙與蘋果此一對互為指涉的意象,在讀者的視覺上構築出一實象的滾動的蘋果,沿滾動的軌跡回到的原點是虛象的,詩人透過這樣的寫作技法,使詞語具有一種運動感,讀者視線隨著敘述的流動在虛與實之間游離。
四、小結
馬永波在《返回無名》一文中曾如此描述書寫的經驗:
「你覺得有什麼就要降臨,你微微警覺,感覺自己如容器正在慢慢倒空。你等待著,耐心而機警,像雪地上的猛獸一樣寧靜。在這樣的時刻,你的自我似乎已經在消融,變得遲滯而被動。對,就是這種『被動』,使你聽命於比你的自我更大的存在,使你傾聽和凝神。你傾聽的就是語言。」
對詩人而言詩歌的書寫是超越個人經驗的,接近神秘學的精神狀態。組詩〈致永恆的答謝辭〉是詩人較為晦澀的作品,本文試以語言的藝術表現分析其在客觀化寫作的框架底下如何架構其詩性空間。空間是非現實性的,而空間中所訴說的事物諸如「生活」、「集體的孤獨」卻是現實性的。詩人曾言其詩歌是為了抵達真實,而此真實往往與現實仍隔著一層遮蔽、有時甚至是相反的,唯有在詩歌世界,詩人得以誠實地以想像、以虛構更靠近真實。
五、參考文獻
(一)書籍
1. 馬永波:《以兩種速度播放的夏天》(台北:唐山出版社,1999)
2. 巴赫金著,白春仁、顧亞鈴譯:《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北京:三聯
書店,1988)
(二)期刊論文
1. 馬永波:〈客觀化寫作-複調、散點透視、偽敘述〉,(《當代文壇》2010卷
第2期,2010年3月,頁96-99)
2. 馬永波:〈返回無名〉,(《文藝評論》2005卷第5期,2005年,頁58-62)
--
美術設計:Sorrow沙若
圖片來源:Sorrow沙若
附錄原詩
致永恆的答謝辭 馬永波
混亂的開場白
我來到這裏。我曾在何處
燦爛的街區,一排刷白的平房
來到時間與時間的空隙,還未公開的日子
清水的碼頭,在漂浮的鳥巢,浮筒
和牆壁之間,上個季節的存貨黯淡下去
石灰變硬。逃不脫此時此地
實體掙扎著變成影子。在這裏
一場雪和草完全一樣,不依賴名字存在
金雨從最高的雲端落下,依次經過鳥巢
大腿,甘草,它可曾帶來新的消息
或者依舊陳腐地用鯨魚之路比喻大海
同一事物經過不同的門,到達同一凹型庭院
有多少扇門,便存在多少次
我既不在這裏也不在那裏:我在何方
“是陰影,對稱和漫長的歲月讓我迷失”
菱形的彩窗,光線很久都不移動
自從最後一個客人離去,時間也停滯了
具有了重量。不辨晨昏的鏡子
吐著沈悶的青色圓圈。是否還需要拖延
辯解,抓住經過的東西,再造一片幻景
我總在另一個地方:我永遠到達不了現在
在停頓與停頓之間
在停頓與停頓之間:陰影降落
一只錶在夢中鳴叫,放射光芒
尚無形式的東西,在遙遠的地平線上
停下來,發現了什麼。一些零星之物在聚集
將體重均勻分布在一個正在形成的觀念上
陰影降落,緊張的大腿,鬆開的大腿
在開合之間暗藏了變化與玄機
令人暈眩的知識像一枚旋轉的蘋果
多麽可怕:在停頓與停頓之間
一隻鳥在霧中開始鳴叫,彷彿被一根
不連續的線懸掛,追隨那只蘋果
正向反向地旋轉。在兩次停頓之間
拉長的音節取消了名字
一場雨始終在下但一直未落到地面
它變成了生與死之間一團怪誕的雲霧
如何像人一樣生活,猶疑的陰影
在未說出的東西之間隱藏了悲哀
個人的,集體的孤獨。去成為別人
去搜集靈魂,安置在十字地獄
在停頓與停頓之間,陰影降落
從十字架上,從寒冷的尖頂,鳥的翅膀
乾燥的土地上,鐵絲網,平臺
綠色的槍矛柵欄,慢慢整理一個人的容貌
無人稱之物
那裏無人移動雪花堆積的燭台,無人轉身
面對內心更加微弱的燭火
拿起又放下一個脫離了門扇的球形把手
無人緩慢地上樓,察看腐爛的葉子和絲綢
無人下降得比水更低,低於黑夜
無人寫下這些字句,它卻一直存在
用不可完成的整體污染過去和未來
空氣中揮發的形象,留下沒有反義詞的符號
像無行為能力的精神病人,各行其事
只是不能攀得比頂峰更高,因為虛無
就藏在雲煙和星群之間。不可能用時間中的軀體
抗拒時間帶來的一切。狹窄的房屋中
更狹小的臥室,膨脹成一個客廳
冷卻下來,被許多貼近的眼睛觀察
在每一個放大的瞬間發現了自身
有如夢中的文字,在看清之前混成一團
黎明的書頁一片空白。被換掉的血液
改變另一個生活。永恆緩慢地進入世界
先是在夢中,後是在血管裏的廢墟中
啟示早已寫下,只是無人能在夢中讀出準確的發音
寫下“生活”,並在上面停留死亡那麼長的時間
隱蔽的詞
你尋找隱蔽的詞,海的影子,圓柱
陰影下睡覺的狗,大氣腐爛的嘴唇
你尋找羊角中消失的雨,一個蒸發的詞組
裏面有樹林,河流,失蹤的十字城堡
臥室裏骯髒的盔甲,粗糙的黑色酒器
你尋找一個從不存在的人,他閃爍的目光
從黑暗邊緣出現,像藍色的流蘇
命運的一個實驗品,從他的表情
推測命運在你身上實現的程度
但是否可靠,將你帶到一個隱秘的領域:
玫瑰的多重眼瞼,或者公共汽車
拋下一個正在收縮的廣場,排泄出
琉璃粉末,燃燒的手套,各種尺寸的扳手和票據
在那裏你將一個人長久地散步
等待長腳蚊滑過水面,帶來拯救之血
一個隱蔽的詞,像喉結在海上升起
為正午保存了音色。萬物都是時間的刻度
由高塔,樹木,行人標在地平線上
一個無法完成的院落,被大風光顧
被寫作的不真實威脅,尋找著自己的軀體
透明的籠子,取消了身份,權勢和利潤
將僅僅是重複的變化,凝結在單純的眼瞼
公開的獨白
作為一個無名者,他有各種理由宣布自己
已提前進入不朽者的行列,高聲提醒上帝
這裏來了一個不速之客,他的謊言需要論證
他來自多岩石的地區,美與恐懼培育他
謙卑的品行,對不可言說之事保持沈默
他保持了玫瑰和暮色,保持了塵土在他手中
現在是讓塵土發光的時辰了
天鵝潔白的羽毛遮蔽流水,在秋天降臨之前
來不及數清它們。他不曾到過那裏
但同樣經歷了精神奇異的恐懼和豐富
凝視整個世界在一枚酸蘋果上出現
這觸摸過美的瘋子徹夜不眠,把道路扛在肩上
用所有黑暗日子的酒杯敲打肋骨,不需要
莊園、城堡和夫人,他在水中的茅庵酬謝知己
現在他的目光轉向過去,像一隻佬松鼠
拼命轉動著轆轤,卻汲不出清水
在傾斜的午後松林,在陽光陰影的地毯
向高處積雪的山峰舉步,吟嘯
為沮喪找到優美的形式,但並不會
因此贏得死亡的憐惜
在他的沈默中,你們的聲音如此響亮
他有理由不想念任何人,包括人類
此時此地
此時此地是一座牢房,沒有入口也沒有出口
但你已在其中。海水高過了窗口和電線
在燈柱上雕塑不斷瓦解的波浪
鳥和草籽隨波逐流。此時此地是你自我的形式
透過電腦屏幕不斷成形又不斷改變
沙丘,水銀,火焰,反光,那一切沒有本質之物
一面永遠醒著的鏡子窺視你,也讓你失眠
生存,是在所有光滑表面複製自己
再讓黃昏從反方向一一擦去
暫時恢復真實的面夢。面收縮成一點
在放大鏡下顯示出性別:不可避免的此時此地
我們分明切除了命運冗餘的關節
但網格的每一次細分都留下完整的整體
此時此地,一片無法清理的建築工地
將荒涼向未來的城市擴散。燈壓住的藍圖
石頭,帆布,墜落中分裂得更細小的砂粒
一天的昏暈平均分配給許多明暗不同的玻璃窗。
街道擺脫每個房間,從陽臺上跌成一汪積水
白色的巨輪在水面升起又落下,浪花噴濺在
麻木的臉上,那清冷冷的“生活”
你在每一時刻存在,又被每一時刻取消
在地圖上
已經是十一月,事態仍沒有明顯的變化
北部多封的地區仍是白色在統治
寂靜抹平了所有的峰頂,在地圖上
相似性來源於縮小的差異。更大範圍的散步
囊括了所有未竟之物,半圓形的塔樓,虛線
重複的色塊,標誌,衰草和箭頭
目的是讓人迷失。也許一支箭終於射穿了雲霧
鉛筆,放大鏡,時隱時現的手。波浪消失在
破碎路基的盡頭。事物依然無法真實起來
瓶子,防波堤,活動房屋,越來越多的人工之物
散佈在石頭,湖水和空虛之間
在玻璃窗上描下遠物的輪廓,取消透視的距離
被忽略的細節在另一時刻,衍化成
午睡,不同的區域,相鄰的燈光
迫害者與受害者之間唯一真實的人性
一個人死去,為了讓生者重新聯繫再一起
他們擁抱,哭泣,盡釋前嫌
彼此糾正或補充死者生前的故事
在遊戲中可以互換的棋子,向對方投射
淡淡的陰影,辨識著公正的界限
大量的泡沫混淆了海洋陸地的邊緣
漂移的飛機場。未來沒有著陸之處
五種顏色窮盡了氣候,歷史和變化
在放大鏡模糊的玻璃下面
四季存貨
⋯⋯最終它們變成了一些清單,在牛皮紙封面的
帳冊中,無法更改,在夢中連成一個天文數字
像財富在記憶中閃耀。無用的劍,暗淡的鏡頭
泥濘,地圖,鉛筆,硬幣上的花紋,方頭瓶子
一個既無希望也無恐懼的動物,零散的句子
“男孩要是不比女孩強,那就比撒謊還糟”
或者“一個色塊浸到另一個之中,
卻使後者得到了強調“
一個句子分散在詞典中。兩個正在分離的色塊
離得再遠些,是一個女人一條狗,一隻鳥和一粒石子
響亮的音節漂浮在臺階上,像剛撕下的海報
“寫詩就是造假幣。我們收藏草稿吧,互相收藏”
越數越少的,在反射中增多,從鏡中
浮上來。我卻始終沒有加倍。陰影支撐著
正在坍塌的一切。一個有無數向度的點
把宇宙向我們滾來:落葉中的一只蘋果
所有的東西聚集到一條街上。兩個方向的街
薄如錫紙有無數個方向的行人
綠色無花果中的蝮蛇,悄悄轉動的百葉窗
暗示後來的動作將吻合光線的變化
而與愛情無關。門廊斑駁的色彩
枯萎的藤蔓⋯⋯為什麼總是這樣結束
以致無法讓周圍的事物成為你的一部分
無法變得真實,因為時間,灰塵,遺忘
1996.11.10
--
https://cendalirit.blogspot.com/2021/02/20210218.html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馬永波 #致永恆的答謝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