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腰•聽說......]
......初秋,連續陰雨綿綿了好幾天。
一輛公車緩慢地行駛在蜿蜒崎嶇的櫻噿山半山腰,那勉強僅容兩輛小客車交錯而過的窄小水泥路面上已經微微斑駁,露出被碾出的無數細碎小石子。
平日都得注意打滑了,更何況這樣濕答答的雨天。
公車司機老王緊握大大的方向盤,打點起十二萬分精神小心著路況,也顧不得後方乘客座上幾個熟悉的歐巴桑大嗓門的閒聊哈拉聲……
「最近菜價又上漲了捏,厚~我上禮拜下山去市場,一顆高麗菜居然要賣我三百八,啊老闆怎麼不去搶?」
「沒辦法啦,前陣子颱風,這陣子下雨,那個菜都泡水爛了一大半,貴也是正常的。」
「不是說有那個『菜蟲』在作怪嗎?」
「嘿咩,有的大盤超沒良心的,跟菜農一斤收五塊錢,轉頭賣給販仔十倍,販仔要賺利潤,這邊加那邊加,到我們主顧手上就貴到摸不下去……」
「妳家自己不是有院子,自己種點蔥啊小白菜啊的,加減省一下是不會哦?」
「腰腿不行了,蹲都蹲不下去還種菜咧,老了啦!」
「聽妳在嚎哮(唬爛),麗美啊說妳那天還連續跟她們打了三天三夜的麻將……」
「打麻將治百病,妳沒聽過逆?」
「呷賽啦哈哈哈哈~~」
幾個歐巴桑互相吐槽著嘎嘎大笑。
老王司機耳朵嗡嗡嗡嗡的,默默把一邊的耳機塞摁回耳朵。
……老王心裡苦,老王不說。
就在此時,遠遠一個熟悉的矮小身影乖巧地撐傘佇立在公車站牌下,掄起小胳臂認真地招手。
老王司機眼睛一亮──來啦來啦!
他歡快地打了右閃靠邊的方向燈,腳下緩緩踩著剎車,晃晃悠悠的公車慢慢在少女面前停了下來。
雨傘收起,露出了一張紅撲撲粉嫩嫩透著嬰兒肥的小臉,眉眼彎彎,圓眼清澈,黑髮梳攢成團可愛的髻,用一柄木簪別得整整齊齊。
她穿著青色棉麻唐衫寬褲,小碎花青布鞋,斜揹著一個手工布包,把傘抖一抖撒落雨水後,爬上公車,仔細地刷了悠遊卡。
「謝謝司機先生。」她有點小奶音,但是面上一貫的敦厚老實,更顯得憨態可掬。
「寶圓要下山啊?」
「欸。」
看著身高一五五左右的少女對自己露齒一笑,而後略過前排空空盪盪的博愛座,在中段一般座上坐了下來。
老王司機從一開始的提醒,後來已經見怪不怪。
寶圓就是那種典型的過馬路就算四下無車,也會乖乖等綠燈亮起才走斑馬道通行的小孩,簡直比他家還沒上幼稚園的小孫子還要聽話。
幾個歐巴桑看到寶圓也興奮了起來,熱情吆喝著跟寶圓寒暄搭話聊天。
寶圓靦腆地點頭,搖頭,偶爾回一兩句『嗯啊』、『對呀』……
老王司機專注路況,卻也不免同情地透過後照鏡瞄了一眼那個落入嘎嘎嘎鴨群中的無辜小雞崽。
可開著開著,不知何時四周山中大霧逐漸濃重包圍而來,老王司機心一跳,忙扳下大雨刷的操縱桿,努力劃開迅速凝聚佈滿車窗的濕漉漉霧氣水珠,越發放慢了車速。
終於,有個歐巴桑突然打了個噴嚏,眾人這才感覺到車廂內的溫度好像驟降了好幾度,冷得令人忍不住發抖。
「嘶,按怎變得這麼冷?」
另一個歐巴桑下意識地把外套攏了攏,看著車窗外濃霧瀰漫得見不著外頭景緻,自以為恍然大悟。「因為起霧了……」
「王仔,駛卡慢欸,罩霧危險捏!」一個老阿嬤緊張地用台語喊。
老王司機心懸得老高,頭也不回應了聲。「栽啦!(知道啦!)」
他已經打開了霧燈,也開了最強烈的大燈,可是那光線卻猶如被吞沒在濃霧之中……
老王司機鬢邊冷汗悄悄滑落,緊握著方向盤的掌心也一片溼冷。
無人注意到安安靜靜的寶圓小臉掠過一抹警色,默默地從斜背布包中一手掏出小金錢劍,一手抓著張符囊。
陡然間,公車像是撞到了什麼砰地一聲,所有人全跟著重重一晃,剎那間尖叫聲四起夾雜著老王司機驚慌失措的高喊──
「糟了糟了,該不會是撞到人了……」
老王司機慘白著張臉,顫抖著忙停車打了閃光燈,急急就想開門下車查看──
「不能開!」
老王司機和歐巴桑們驚愕地望向忽然出聲站起來的少女,看見她神情嚴肅地走了過來,緊緊捏著手中的小金錢劍和一只小巧可愛卻樸素典麗的符囊(香火袋)。
「不能開。」寶圓嗓音軟嫩,卻凝重至極。「霧裡有山鬼,山鬼出來了。」
「山、山鬼?」老王司機吞了口口水。
同時也有2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11萬的網紅廖小花,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雨中人# 在北新國小等車,風斜斜地推來一陣又一陣密集的雨,雨胡亂地飛,遮蔽的站棚形同虛設,等車的人像田野上的一叢玉米,不自覺地攏在一起。 「⋯喂?恩!是我⋯吃飯了嗎?⋯喔正在吃⋯沒事沒事那你慢慢吃⋯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嗯嗯,好拜⋯」我回頭的時候,你正掛斷電話,以上的對話你已經重復了好幾次。 ...
車窗雨眉 在 哲看新聞學日文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東京上空的巨臉到底是…? 與伊藤潤二無關,其實源自一場夢境】#哲看新聞學日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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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の空に巨大な「顔」が… 目を疑う光景が問いかけるもの|#毎日新聞
■東京上空巨大的「臉」… 不可思議的光景打聽的東西|毎日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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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空をふと見上げると、巨大な「顔」が、浮かんでいる。きりりとした太い眉に、物思いにふけるような面構え。16日、東京・原宿に出現した「見慣れない」光景だ。道行く人が梅雨明けした空を見上げたり、スマートフォンで撮影したりしている。これって一体なに?
🇹🇼不經意地抬頭一看,一張巨大的「臉」正浮在空中,他粗粗的眉頭深鎖著,猶如陷入沉思般的面孔。這是16日出現在東京原宿空中,令人感到陌生的光景。來往的行人時而望著梅雨過後的天空,時而拿起手機拍下照片。這個,到底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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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前8時。若者の街・原宿に通勤客の姿が見え始めた。風が吹くたびに向きを変える、バルーンのような「顔」を見て、道行く人が驚いた表情で空を見つめる。通勤路に突如現れた物体に、サラリーマンやマラソンランナーが一点を凝視していた。
🇹🇼早上8點,開始能夠在年輕人聚集的原宿街上看到通勤人的身影。路人一看到這個,每當風一吹就改變方向、像是氣球一般的「臉」,紛紛露出驚訝的表情直盯著空中。對著這個突然出現在通勤路上的物體,上班族及馬拉松跑者各個目不轉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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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シュールな光景を作ったのは、荒神明香(38)、南川憲二(41)、増井宏文(40)の3氏でつくる現代アートチーム「目[mé]」だ。
🇹🇼做出這超現實光景的是,荒神明香(38歲)、南川憲二(41歲)、増井宏文(40歲)等3人組成的現代藝術團體「目[m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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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プロジェクトは題して「まさゆめ」。この日午前6時に上げられた。物体のサイズは、縦の長さが6~7階建てのビルくらい、およそ20メートルほどだ。どのようにして、何を上げているのか、気になって尋ねたが、「メカニズムをインプットした状態で見るより、初見の印象を大切にしてほしい」(南川さん)。
🇹🇼這項計畫名為「正夢(成為現實的夢)」。氣球在這天早上6點被發射至天空。高約6到7層樓高,像是大樓一般,差不多有20公尺。記者好奇詢問是怎麼樣做的,把什麼發射到了天空,南川憲二:「比起以訊號輸入至機械裝置上的狀態來看,更希望大家能珍惜第一次看到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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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mé]」は2013年に活動を開始。「当たり前すぎて気づきにくいもの」という意味を込めた。地方芸術祭への参加や、千葉市美術館での個展「非常にはっきりとわからない」(19年)で知られる、注目のアートチームだ。
🇹🇼「目[mé]」從2013年開始活動。包含著「太過理所當然而難以察覺的東西」的意義。知名於參加地方藝術季,及2019年在千葉市美術館舉辦的個展「非常にはっきりとわからない」,是備受矚目的藝術團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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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を疑うような光景を創出する、という意味ではこの「まさゆめ」プロジェクトも同様だ。今回、原宿の空に浮かんだのは実在する人物のものだという。
🇹🇼創造出不可思議的光景,與這個「正夢」計畫有著同樣的意義。據說,這次浮在原宿空中的「臉」,有著真實存在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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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年に年齢、性別、国籍を問わず広く募集し、0歳から90代まで世界中の1000人以上から集まった。さらに、どんな顔を空に浮かべるか、誰でも参加できる「顔会議」を実施して意見交換した。
🇹🇼2019年,「目[mé]」不問年齡、性別、國籍地廣泛募集,從全球0歲到90多歲的人們中,蒐集到了1000名以上的志願者。更舉行了討論要將怎樣的臉浮在空中、任何人都可以參加的「臉孔會議」,交換了大家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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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川さんは「参加者から出た『はね返す』という言葉が決め手となった」と振り返る。「顔はそんなにじろじろ見るものじゃないし、『見ていいの?』と遠慮してしまう場合もある。世界中の人の視線をはね返す力が必要ではないかという意見があったのです」
🇹🇼南川憲二回憶說:「與會者提出的『反擊』這句話成為了決定關鍵。」「因為臉不應該那麼無所顧忌盯著看,也有『可以看嗎?』這樣客氣詢問的情況。有人就提出意見說,難道不需要一種力量來反擊全世界人類的視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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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的に1人に絞ったのは荒神さん。「この人しかいない、と決めました。『哲学の顔』と呼んでいたのですが、自分たちの存在を問い直すような顔つきだと思います」と語る。
🇹🇼最終將人選縮至1人的是荒神明香。「決定就只有這個人了。我稱呼他的臉為『哲學的臉孔』,我覺得那就像是一種重新審視自己存在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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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想のもとになったのは、荒神さんが中学生のとき見た夢だという。「塾の帰りに電車の車窓から夕暮れを眺めていたんです。すると林を抜けた瞬間、街が広がり、その上空にお月さまみたいな大きさの人間の顔が浮いていたんです。一瞬のことでした」。幻想的というのではなく、誰かが人工的に起こしたような現実感の強い光景だった。「こんな突拍子もないことを大人たちがやっていいんだと、中学生ながら勇気づけられたんです。すごい街だなと」。いつかこうした景色が見られたらいいなと、心の中に大事に残していた、と振り返る。
🇹🇼據說,本次計畫的靈感是源自荒神明香國中時夢到的夢。荒神明香回憶說:「補習班放學後,在回家的電車上,從車窗往外看到了夕陽。往外看穿越樹林的瞬間,街道變得寬闊,上空漂浮著一張跟月亮一樣大的人臉。那是一瞬間的事情。」那不是幻想出來的,而是像是有人以人工的方式做出來的一般,現實感很強烈的光景。「想著大人們可以做這種異想天開的事,雖然還是國中生的我也有了勇氣。好厲害的街道啊。」總有一天能看到這樣的景色就好了,這樣在心中留下了珍貴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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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回のプロジェクトは、東京都などが主催する公募事業の一環。東京オリンピック・パラリンピックに合わせて昨夏に実施予定だったが、1年延期された。コロナ禍で鬱屈した気持ちが世界中に広がるなか、人々が空を見上げ、浮かんだ「顔」も人々を見返す。南川さんはその意味を改めて問い直した、と語る。私たちが直面しているコロナ禍も同様だという。「人流の災害とも言われますが、私たち自身が起こしたパンデミックをもう一度私たち自身で見る。つまり、私たちの誰かだったかもしれない『顔』が、私たちを見る。そういう作品だと思っています」
🇹🇼這次的計畫是東京都等主辦的公募事業的一環。配合東京奧運、帕運,預定去年夏天實施,卻被延期了1年。因新冠疫情而憂鬱的心情在全球擴散中,人們抬頭望向天空,飄在空中的「臉」也回看向人們。南川憲二說,他重新審視了其意義。我們面對到的疫情是同樣的。「這次疫情也有被說是人禍,把我們自己所引起的大流行再一次地以自我來審視。總之,或許是我們之中的某人的臉正在看著我們。我覺得就是那樣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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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單字片語】
★目を疑う(めをうたがう)〔慣〕:感到驚奇、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問いかける(といかける)④〔他動下〕:打聽、開始詢問
★ふと①〔副〕:偶然
★きりりと②〔副〕:緊閉
★物思いにふける(ものおもいにふける):陷入沉思
★面構え(つらがまえ)③〔名〕:長相、面孔
★梅雨明け(つゆあけ)④〔名〕:梅雨過後
★度に(たびに)⓪〔接続〕:每當…就
★バルーン(ばるーん)②〔名〕:balloon,氣球
★突如(とつじょ)①〔副〕:突如其來地、突然
★シュール(しゅーる)①〔形動〕:surréalisme,超現實的
★跳ね返す(はねかえす)③〔他動五〕:反擊
★決め手(きめて)⓪〔名〕:決定的辦法
★振り返る(ふりかえる)③〔自動五〕:回顧
★じろじろ①〔副〕:目不轉睛、無所顧忌地盯
★ものではない〔接続〕:不應該
★顔つき(かおつき)⓪〔名〕:容貌、長相
★着想(ちゃくそう)⓪〔自動サ〕:想法、構思
★夕暮れ(ゆうぐれ)⓪〔名〕:黃昏
★突拍子もない(とっぴょうしもない)〔慣〕:離奇的、異常的
★昨夏(さっか)①〔名〕:去年夏天
★鬱屈(うっくつ)⓪〔名〕:憂鬱、鬱悶
★改めて(あらためて)③〔副〕:重新、再
★に+直面(ちょくめん)⓪〔自動サ〕:面臨、面對
★パンデミック(ぱんでみっく)④〔名〕:pandemic,全球流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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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關鍵字】
#まさゆめ|#正夢|#masayume|#目mé|#mé|#tokyotokyofestiv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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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連結】
https://mainichi.jp/articles/20210716/k00/00m/040/086000c?fm=l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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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窗雨眉 在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戴資穎在東京住小飯店的照片被媒體拿出來說事(那個房間拿著一枚銅板對空氣刮一刮似乎都可以刮出尼古丁來),朝鮮經貿文化情報 網站PO出平壤西山飯店的照片,稱國際選手參加國際競賽或國內競賽,一律都住在西山飯店。『西山飯店鄰近青春大街與各體育場館,近年才重新翻修,設備一流舒適,是朝鮮目前三間特一級酒店的其中一間。任何一位為國爭光的體育選手,都該受到國家最好的照顧與對待。』
此時PO出這樣的照片,不免有補刀的意味,但那飯店看著看著很眼熟,然後突然在心裡啊了一聲,那個飯店我住過,還寫過飯店開箱文!!!
《樂園》
飯店是荒山裡唯一的建築。入夜後,三十層樓高的氣派大樓於暗地裡綻放金色光輝,鬼魅得如一則《聊齋》。而飯店也真的叫做西山,《西山一窟鬼》的西山,當然,那與馮夢龍的鬼故事無關,純粹只是它坐落西山山頭,因而得名。西山飯店建於1989年,當年乃為世界青年與學生聯歡節參與者提供食宿而建,五百個房間的建築乍看方正,然而內部動線曲折而蜿蜒,2010、2011、2013、2014,沿途數來連號房間,拐彎,又跳回2001。走廊不開燈,得摸黑找到牆上面板,打開照明,一盞燈點亮一盞燈,找到回房間的路。
要說西山飯店不文明也太武斷,房間裡除朝鮮電視台,也可收看央視和鳳凰台,打開電視,溫瑞凡雨中抱著小姨子,通姦者喃喃自語,像咒語又像催眠:「精神出軌不算真正的出軌,精神出軌不算真正的出軌,精神出軌不算真正的出軌……」今時今日電視可以看《犀利人妻》,攜帶手機和筆電入境也可以,唯獨裡頭不能裝載南韓影視節目。手機上網,可以,但行前說明會聽聞領隊說五天1G流量需三百塊美金,只得嚥下口水,心想五天不上網,當網路勒戒算了。然而洗澡時動念尋思:「手機沒有訊號如廢鐵,加上護照、台胞證都扣在導遊手上,萬一出了事,我在這個城市不就徹底消失了?」正這樣想,頭上日光燈光閃了一下,刷一聲停電,黑暗追上來了。
我在平壤的第三夜。
事情是這樣的:年假期間,參加六天五夜的北朝鮮旅行團,團員加領隊僅僅十一個人的迷你旅行團,卻配置了兩個導遊,普通話說得極好的金小姐和申先生。男女搭配,當然不可能是為了幹活不累,而是相互監督,嚴防對方說出不利於國家的言論。兩人連日帶我們參觀凱旋門、萬壽台銅像、南浦水壩、人民大學習堂、祖國解放戰爭勝利紀念館、國際友誼展覽館、妙香山等景點,一棟又一棟花崗岩建築,全是彎彎曲曲的動線,到後來看了什麼都搞混在一塊了。
參觀少年宮是下午發生的事,趁著記憶還新鮮,在手機上寫下種種見聞:源自蘇聯,共產國家兒童課後才藝中心,號稱三萬坪空間,一千個房間,至多可以容納五千名孩子在這裡跳舞唱歌和畫畫。自妙香山回到平壤,抵達少年宮已是傍晚,金小姐催促著得抓緊時間參觀,天黑了,外面這麼冷,該讓小朋友回家啦。簡直是房仲帶著看屋似的,這個房間打開,一群打著紅領巾的小朋友圍著石膏像素描;下一個房間打開,兒童交響樂團大鳴大放演奏著華格納《女武神》;再一個房間打開,如同打開音樂盒,十來名芭蕾舞者歡快地跳起舞,小舞者甩頭踢腿,咧嘴笑容,動作複製著動作,笑容複製著笑容,舞者也複製著舞者。沒有個別的我,只有我們。
房間,房間,始終是房間。這個房間打開,有孩子唱歌跳舞,那個房間打開,是萬邦朝貢的禮物,中國國家領導人送來象牙、俄羅斯總統送來黑熊標本,非洲某小國國王送來的刺繡……國際上被孤立的國家需要這樣一棟友誼展覽館證明他們有多受歡迎。房間複製著房間,導覽複製著導覽,解說像咒語又像催眠:「這個少年宮(圖書館、禮品館),原定三年(五年、十年)完成,但軍民感念金日成主席(金正日將軍,金正恩元帥),軍民上下一心,不眠不休地趕工,不到一年時間就完成了。建築裡有一千個房間(三千、五千),可以展示三千萬本書(十萬種武器、一百萬種禮物),全部看完要十天(一個月,一年)」,括弧可以填上任何的景點,觀光客只需要走進房間,把自己放進括弧裡,拍照,填空,然後離開。括弧的房間是花崗岩打造,冰寒如冰箱,打開是明亮豐饒的幸福生活,關起門則是永恆的黑暗。
我們在彎曲的走廊裡兜兜轉轉,迎面走來一個小小芭蕾舞者,往洗手間的方向走去。小女孩臉上沒有剛剛在房間裡看到的快樂笑容,只是低著頭,快步通過。陸續參觀了幾個房間,然而更多沒有打開的房間裡是什麼?可會是《平壤水族館》、《我們最幸福》裡脫北者對大饑荒不堪回首的回憶?北朝鮮1948年建國後,仰賴蘇聯援助的特惠糧食度日,91年蘇聯解體,老大哥自顧不暇,又逢1995年水患,天災加上人禍,等於四年饑荒。饑荒是無法直呼其名的佛地魔,官方報紙不肯面對現實,略略提到國家有狀況,號召民眾像金日成當年率領抗日遊擊隊在滿洲同日本軍隊鬥爭一樣,進行一次「苦難的行軍」。此後,「苦難的行軍」變成饑荒代名詞。由於鎖國,學者們從不同的文獻交叉比對,死亡人數從二十四萬至三百萬眾說紛紜。
彼時,百姓以松樹樹皮磨成細粉取代麵粉,從農村動物的排泄物中挑出未被消化的玉米粒果腹。當年任教於幼稚園的脫北者美蘭說,孩子沒法帶午餐上課,上課時總趴在桌上睡覺,臉頰貼緊木桌,她扶起孩子的臉,孩子腫脹的眼皮緊閉著,頭髮散落在她手上,摸起來粗糙而脆弱。孩子隔天就沒來上課,永遠地消失,也沒人有力氣問為什麼,「1990年代的北韓,為了生存下去,人們必須狠下心不跟別人分享食物。為了不讓自己發瘋,必須假裝漠不關心。」饑荒開始的時候,美蘭班上有五十個學生,三年後,只剩下十五個。
脫北者宋太太說,兒子因營養不良住院,醫生寫了一張盤尼西林處方箋,當她到市場時才發現藥價高達五十圓朝鮮幣,相當於一公斤的玉米的價格,在盤尼西林和玉米之間,宋太太選擇了玉米,她活下來了,餘生活在內疚中。災難結束了嗎?網路上讀到2013年北韓有男人殺子果腹的消息,內容農場新聞真假難辨,桌上熱騰騰的飯菜堵住了我們要說出口的疑惑。餐桌上,有人蔘雞,有平壤冷麵,有玉米煎餅,一桌人吃得眉開眼笑,說此處口味清淡,不油不辣,適合台灣人。席間有少女歌舞表演助興,唱〈阿里郎〉,牆上懸掛著金日成和金正日肖像,微笑看著這一切。
金氏父子的笑容無所不在,笑容在餐廳、地鐵、少年宮高高懸掛的肖像上,笑容在萬壽台廣場銅像臉上,銅像建於1972年,金日成主席六十大壽之際。抵達平壤第一件事即是到萬壽台獻花和鞠躬,金小姐說:「金日成主席是國家的父親,黨是媽媽,我們都是北朝鮮的孩子,遠行的男女出門或歸來都要來此秉告爸爸。曾經有一名外國記者在這裡看到一個小男孩鞠躬,就問男孩這銅像多重啊?欸,也沒人教這個小男孩,但他就說,北朝鮮全體上下把熱愛主席的心臟挖出來的總和就是銅像的重量。」金小姐說到激動處,嗓子都啞了,簡直都快哭出來了。
景點複製著景點,導覽複製著導覽,這一天,遊覽車繞過了萬壽台(每天早上都會繞到這裡來,無一天例外!!!),然後開往板門店。我們被帶去參觀共同警備區、參觀韓戰停戰談判簽字的地方,也去看了絕筆紀念碑。金小姐這次真的是哭出來了:「1994年7月8日凌晨兩點,金日成主席在毫無病徵之下突然辭世,當夜,他還在挑燈批改一份與南朝鮮進行統一會談的文件,閱畢後還在文件後簽上自己的文字和日期,真正是你們普通話說的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為了感念主席的偉大,國家特別在這裡立碑,紀念碑上的阿拉伯數字1994.7.7,就是我們偉大領袖金日成主席的親筆簽名,也是千古絕筆。」
行程第一天參觀了萬景台金日成誕生的農舍,最後一天參觀絕筆紀念碑,1912.4.15~1994.7.8,六天五夜走完金日成八十二年的人生,也算有始有終。然而在君父的城邦,時間並非自耶穌誕生那年算起,北朝鮮在金日成那年創世紀,雖然農舍整治得也挺像耶穌誕生的伯利恆馬槽。西元1912年等於主體1年,主體106年2月3日,我們從板門店回到平壤,行程即將結束,金小姐在遊覽車上嚷著好可惜:「這次沒有玩到牡丹峰的凱旋青年公園,那裡面有海盜船、雲霄飛車、還可以看猴子騎單車,那個公園號稱是北朝鮮迪士尼,可好玩了,但天意要各位嘉賓下次再來玩。」
遊覽車窗望出去,層層疊疊的大樓,乾淨的街道,交通女警美貌得可以去參加少女時代……眼睛看的是風景,耳朵聽的是金小姐的解說:孩子課後學芭蕾學小提琴都不用錢,國家栽培到大學畢業。這棟大樓是給藝術家住的,那棟大樓是給退休老師住的,那一整棟大樓是等南北韓統一,給南朝鮮同胞住的。沒玩到北朝鮮迪士尼其實也沒什麼好可惜的,這個國家本身就是一個巨型遊樂場,共產主義的主題樂園。
數天前,鑽進了平壤地鐵站,我的確在心裡哇了一聲。世界陡然一亮,巴洛克挑高穹頂,七彩雕花玻璃吊燈,牆上巨型金日成主席接受萬民擁戴的巨型壁畫似乎要用光了這個國家所有的水彩顏料,壁畫上每個人的笑容那樣鮮豔,那樣快樂。從「復興站」坐往「榮光站」,又是另外田園牧歌的風景,小小的電車來來去去,簡直是迪士尼小小世界。榮光站下一站是什麼?因為禁止前往,我們並不知道。
何嘗不想趁夜溜出去一探究竟?然飯店是荒山裡唯一的建築,最後一夜,綻放著金色光輝的三十層樓高跟前夜一樣刷一聲斷了電,黑暗外面還是更大的黑暗,什麼也看不到,也沒什麼好看的。
車窗雨眉 在 廖小花 Youtube 的最佳貼文
#雨中人#
在北新國小等車,風斜斜地推來一陣又一陣密集的雨,雨胡亂地飛,遮蔽的站棚形同虛設,等車的人像田野上的一叢玉米,不自覺地攏在一起。
「⋯喂?恩!是我⋯吃飯了嗎?⋯喔正在吃⋯沒事沒事那你慢慢吃⋯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嗯嗯,好拜⋯」我回頭的時候,你正掛斷電話,以上的對話你已經重復了好幾次。
18:04分,
電子螢幕顯示,
距棕七進站十一分鐘。
你又撥出了一個電話。
綿綿不息的雨、
沒有方向的風、
不期而至的寒潮、
柏油路反射的朦朧街景⋯
所有這些,會讓台北忙碌都市生活中每一個還不知道今晚吃什麼的人忽然想起從前的某位朋友,現在在哪裡,好久沒有聯繫了吧,聽說換了工作,真懷念當時吃火鍋、蒸汽把眼鏡都霧了的樣子啊!
「餵?我啦,下班了沒⋯沒啊只是想說今晚⋯喔要加班...好下次⋯有啦我有帶傘,好別擔心,恩拜。」
你還在嘗試。
現在是18:12分,
距棕七三分鐘,
綠二即將進站,
819副線帶走了大部分的人,
你呢,你在等什麼車,
車怎麼還不來。
最初圍繞在我們身邊嘰嘰喳喳的國小孩子們,
住得最近的已經回到家中,
正迫不及待把課上做的手工卡片給媽媽看。
你低頭翻著通訊錄,
不在乎車水馬龍,
也是啊,沒有決定目的地,
又怎會等到要上的車。
雨在你的碎髮上連成一張晶瑩的網,看著皺眉的你,我幾乎忘了自己是要赴約吃飯,差點衝過去一把抓住你的手說別打了我們一起吃!我們去吃熱騰騰那種,人擠人那種,排很久那種,拼命吃那種,燙得舌頭髮麻,辣得大口喝水,臉上分不清汗還是淚的那種,好嗎?
你不是在等車,
你只是在等一場雨。
你只是在等一個問候的理由。
我近乎感謝地抬頭望向這一場沒有預告的雨。
車窗綴滿點點雨星,
迷幻如銀河。
是的,我上車了。
你呢?
下一個電話打通了嗎,找到一起吃飯的人了嗎,車來了嗎,上車了嗎?沒關係呀,再不濟,還可以去最常去的那家自助餐,老闆娘不是都悄悄算你便宜的,愛吃的那幾道菜味道依舊,尤其是西紅柿炒蛋,很像媽媽做的,而你習慣坐的背向門口的座位,上一位客人剛走。
2019.11.18
雨中台北
車窗雨眉 在 Spare Tire’s Auto Talk Show Youtube 的最佳貼文
車子到底要不要裝晴雨窗?裝了雨眉有什麽優點和缺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