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3/12】只為了那兩排牙齒的微笑 (70歲胃癌)
L先生是已經退休山林、閒雲野鶴的長者，在我的印象中，瘦瘦小小的他，裝扮總是整齊乾淨，頭頂戴著圓形紳士帽，並習慣在離去前脫下帽來，向你鞠躬九十度，然後率性地戴上，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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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他是先給一名女醫師看了許久時間後，之後才踏入了怪醫的診間。L先生和太太一步一趨地先後走入診間，從他緩慢地步伐與節制地動作，我查覺到他是小心而且謹守禮儀的人。於是我點點頭，請他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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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他的症狀是，他會胃酸逆流、腸胃脹氣、消化不良，因為反反覆覆、格外嚴重，在醫院評估後切掉了1/3的胃，然而在手術後狀況改變並不大。他露出兩排牙齒的微笑說:『連醫師，久仰大名，一切拜託你了。』一周後，因為他的症狀大幅改善，接著他就很規律地回診拿藥，然而這已經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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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他雖然瘦小，但整體感覺是精實的，而且充滿著元氣，講話爽朗並帶著露出兩排牙齒的微笑。在去年的春末，有一次天他難過地告訴我這次檢驗報告出爐，在他開刀傷口附近長出腫瘤，而且是惡性的，因為醫生建議要再切除1/3，他很猶豫，他不知道自己撐不撐得住，他想要詢問我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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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記得那天低著聲給他講了好多好多，包括好的壞的，然而最後他還是毅然決定造著醫院的建議做處理。我拍拍他的肩說:『沒關係，不管你做怎麼樣的決定，我都支持你。』他拿下帽子，在熟悉的鞠躬後，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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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L先生就消失在診間，只能偶爾從太太口中聽聞他的消息。就像連醫師常常說的，癌症的標準步驟叫奪命三部曲，他本來就不是很好的消化系統在這樣的摧殘後，猶如被原子彈炸過一樣，千瘡百孔，他曾經告訴太太:『我很想去看連醫師，但是體力真的撐不過去。』原來他現在幾乎定居在宜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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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這樣轉告我的時候，我心裡滿是感觸，我說:『成功不必在我，家裡附近定有好的醫師。』然後她點點頭說她知道了。然而故事是發生在兩周以前，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他的唾液開始兇猛地分泌，只要吃東西甚至是喝水就會流出大量黏液，讓他吃了就吐、喝一杯水吐兩杯水，他會感到飢餓，然而卻又害怕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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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麼過了兩個禮拜，他幾乎吃不下東西、也喝不下東西、接著更睡不著，身體完全被打敗，在窮山末路之際，他的家人們流著淚苦勸著他去急診。他低著頭想了很久，慢慢地告訴她們:『我願意去掛急診，但真的要去之前請先讓我看一個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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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L先生一路撐到了乾淨明亮的診間，許久不見的他，身子比以往更加瘦弱，他的臉頰凹陷慘白、頭髮枯槁、牙齦沒了色澤，好像我認識得只剩下熟悉的帽子與露出兩排牙齒的笑容，我直直地看著他說:『不瞞你講，看到你這個樣子，我比你想像得還要難過。』但我知道他此行的目的不是敘舊，我也沒說太多話，我只記得在開完藥以後，我堅定地告訴他一句:『請放心，我一定要把你治好。』然後他脫下帽，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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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是，服藥後的隔天，在夾雜雨水的下午，太太一個人出現在診間，雜雜的人群中，我拍拍她的肩膀問:『他...還好嗎?』 在幾分鐘激動地陳述，她告訴我兩包藥後口水大幅減少、然後就開始吃飯了，最後她向著我比讚說:『連醫師，還是你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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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臾之間，腦海中突然飄起他脫下帽的身影與微笑。這或許是怪醫的榮耀時刻，但是我卻開心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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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3/12 黑喬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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