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復了一下心情,想起之前承諾大家的4000字全文書評,趁這幾天書店有活動,買起來看!
誰的焦慮?當代國家與父母的育兒經濟學
在閱讀這本《育兒經濟學》第四章<不平等、教養方式與教養陷阱>之時,陪伴著我閱讀的背景音樂,是由義大利著名指揮家Riccardo Muti在芝加哥交響樂團指揮的《貝多芬第九號交響曲》,著名的<快樂頌>便是出自此曲。在我打字書寫這篇書評時,陪伴我的是輕快的,由Piazzolla 探戈輕歌劇《Maria de Buenos Aires》。
我1988年出生在台北縣新莊市(現在已經是新莊區)的一處住商混合區,我是家中的長女,弟弟妹妹陸續在2年、5年以及6年後出生。我的爸爸是做土水的泥水匠,媽媽曾經做過短暫的美髮工作,在弟弟出生後,轉為全職的家庭主婦,平時靠手工、爸爸給錢以及借貸過生活,日子非常辛苦。從我有意識開始,媽媽一直對我的教育非常在意,可以說是亦步亦趨的跟著。
在我幼稚園的時候,媽媽忙著做美髮,把妹妹送到鄉下給嬸婆照顧,我則從幼幼班開始上,每週媽媽會帶我坐著客運回北港,去看我很陌生的妹妹。直到二、三歲媽媽覺得妹妹的語言發展遲緩,才發現跟著語言機能障礙者(也就是當時俗稱的啞巴)嬸婆是學不會講話的。剛好媽媽的親妹妹搬到我們家隔壁巷子,媽媽也就把妹妹一起接上來了。一開始,媽媽讓妹妹跟阿姨的女兒一起去上高級幼稚園,有接送車的那種。我則跟著一群幼稚園小朋友一起讀離家裡走路10分鐘的幼稚園,媽媽說訓練我獨立。後來妹妹再大一點,媽媽沒錢可以讓妹妹繼續讀高級幼稚園,便讓妹妹跟著我一起上學,只是她都是媽媽接送,而我乖乖地走路上學。
幼稚園快畢業時,媽媽生了弟弟,一時之間成了家中的寵兒,地位隨之抬高。媽媽也為了我們的教育,找尋學區房。爸爸做泥水匠在1988年是相當賺的,只是我後來從書中才知道這件事情,在家中爸爸是幾乎不拿錢回家的。套一句爸爸那邊親戚常講的話,「給媳婦太多錢會拿回娘家,不行。」
在我國小一年級讀一半時,媽媽終於找到學區房了。挺著「生男的下一胎一定是男的」所以懷著的六個月妹妹的肚子,我們全家搬到了離學校走路只要5分鐘的地方,媽媽繼續做手工,對我的功課也是非常的看重,對妹妹倒是輕輕放下。媽媽常常說:「我以前沒錢讀書,很懊悔,我去借錢也要讓妳們讀到不想讀。妳是姊姊,是大家的榜樣,妳讀不好,其他妹妹們就不能讀書了,知道嗎?」秉持著這句話,我以前幾乎是少一分打一下,開口要買玩具沒有,但要買書一定成功。
媽媽偷偷買了一套百科全書在她的衣櫃,長大後聽媽媽說,這是她分期付款買的,為了不要被爸爸撕掉,我們只能偷偷看。國小我最常做的事情就是,鋪著報紙在陽台,邊跟我媽一起看《急診室的春天》,邊寫作業。雙語頻道永遠我們是開英語,這樣才能讓英文變好,以後才能坐辦公室吹冷氣。
「坐辦公室吹冷氣」成了我的人生最大的目標,好吧,其實是媽媽的人生。
我人生小小的三次挫折都在國小。
第一次遭遇挫折是國小二年級,我數學考80分,媽媽感到天崩地裂,立刻把我送去學心算。短短半年我從五級考到一級,最後沒錢了就中止。
第二次挫折是國小三年級,那時候要寫書法,我不會寫,因為我雙子座缺乏耐心,而且弟弟妹妹很吵,我很想去樓下跟鄰居朋友玩。被媽媽痛打一頓後,拿著一疊宣紙,媽媽握著我的手,一筆一畫教我寫書法。去學校交作業,老師說我書法寫得很好,派我去參加國語文競賽,當然我沒有得名。
第三次遇到挫折,是國小五年級。我們導師是一個22歲剛畢業的年輕女老師,一來就教我們很難很新的輾轉相除法,我學不會,回家大哭。媽媽某一天告訴我,她來教我。後來我成為班上永遠的前三名,六年級時老師結婚了,臨走前她告訴我:「慧慈,我剛來的時候,妳媽媽曾經中午午休來跟我問:『老師,妳可以教我什麼轉轉相除法嗎?我要回去教我女兒,她不會在家哭。』妳要好好珍惜妳媽媽,妳未來一定無可限量。」
回北港過年時,親戚常常在我們面前跟爸爸說:「你真的是歹竹出好筍」,但媽媽都在廚房獨自忙碌時跟幫忙準備的女兒們說:「我以前有考上嘉義女中,是外公外婆沒錢讓我讀。」言下之意,我們不是歹竹出好筍,只是正常發揮。
後來弟弟生病、最小的妹妹出生後,一夕之間我們變成全家族的罪人,媽媽也因此開始在夜班的工廠工作,我也撐起整個家庭的家務事。媽媽帶我跟妹妹去補習班,跟補習班主任拜託分期付款繳補習費,弟弟妹妹則去比較便宜且可以待很久的安親班。
唯一不變的,是對我的課業的要求,以及撥空在我做錯事的時候邊拿藤條問我哪裡做錯了,邊跟我講道理,然後在我睡覺時拿藥偷偷幫我擦傷口,邊擦邊哭邊說:「要好好讀書,不要做壞事,長大後才能不要像媽媽一樣只能嫁人在工廠工作。」
大學考上清大,但我家族只認識台大、師大跟因為地緣關係才知道的輔大。秉持著讀私立就沒書讀,我所有的學校只填公立。在媽媽的勸說下,把台北的學校填了一輪才填成大,清大是我偷偷填的。
當時我爸並不打算讓我升學,女孩子讀那麼多書沒有用。是一個留學美國的遠房叔公打來跟我爸說清大很好,比台大輸一點而已,再加上有助學貸款,我才順利去讀書。
大學當然是翻轉我一生的關鍵,也是我後來捍衛高等教育的主因。
跟同學比較熟以後,大家聊到家中的教育方式,那時候,我第一次聽到「教養」這個詞。家裡開工廠的有錢同學說,她父母不涉入她的選課以及選校,就連她只是因為想聽故事才去補歷史,父母也同意,有很多同學是這樣的家庭。也有父母其中一方是職業婦女或是全職家庭主婦,每天都會檢查功課,安排他們每天要做什麼,還會一週有固定的一天家庭日。總之,感覺感情很好,而且爸媽都是大學畢業,最差也有高中。只有一個同學跟我一樣,爸媽只有國中小畢業,媽媽很重視功課,還買了書在家裡。
後來上研究所跟藍佩嘉老師討論時,才知道工人階級的流動中,「媽媽」注重教育的角色至關重要。
媽媽從小都跟別人說她很忙沒在管我們功課,但對我的要求近乎苛求。沒有前三名就問我原因,粗心大意就打,沒好好複習也打,打完後是一個小時以上的「講道理」時間,在這個部分會把弟弟妹妹叫來一起聽,媽媽總是聲淚俱下的說自己小時候的故事,到長大後因為沒讀書何其不幸,最後一定會問:「要不要好好讀書?」
我們唯一的回答是:「要」。但這些苛求其實沒有放到弟妹身上,學心算、做科展、問老師怎麼教我數學、買一堆關於作文、未來科技等書在家裡,這些其實媽媽只在意我跟大妹有沒有做,認真來說,是我,媽媽把自己投射在我身上。
她很焦慮,我能感受到。之所以要跟別人說她很忙,是因為她擔心把我們教不好,把我們教壞變得跟她一樣,也因此,我在幼稚園就學了性教育,因為媽媽說未婚懷孕就「烏有去了」。媽媽在弟弟身體上操碎了心,在我課業上用盡了心。現在,她總是開心的跟大家說,她把兒子醫好了,把女兒教好了,我們成了她最驕傲的亮點。
《咬一口馬克思的水煎包》簽書會時,有讀者舉手問我說:「我該如何教小孩?」,旁邊有很多人也接著問差不多的問題,我打斷他們說:「我分享的是我的經驗,怎麼會問我呢?」一對皺著眉頭的年輕夫妻大聲的說:「我們都是工人階級出身現在收入不錯,但我們很怕教養方式不好,把小孩教壞,所以一直不敢生小孩。」
後來幾場簽書會、分享會中,陸陸續續有人提出這樣的疑問。我才發現,「拚教養」、「育兒」真的是當代社會最大的問題,也是讓夫妻不敢成為父母最大的關鍵。我曾經問我幾個夫妻月收入超過10~15萬的朋友,為什麼還不生小孩?他們總是回答「還沒準備好」。
台灣的出生率是世界第一的低,政府用盡了很多補助方法,就是希望更多人投入增產報國的行列。我的大學同學已經有許多是獨生子女,更多的是未婚人士。國家重視的是生育率,父母重視的是孩子的未來品質,重質與重量擺在一起,品質變成了關鍵。有些朋友生也只生一個,我說只有一個很寂寞長大沒人可以互相扶持,要不要多生一個?朋友總是回我:「一個我都養不起,兩個會恨我們的」。
養不起,不是吃不飽,是無法提供他未來足夠的選擇以及品質。我曾經跟一個年收入200萬以上的朋友聊到教養,不敢生怕以後小孩要出國我不夠錢,她冷冷地回我:「如果他以後結婚,你能幫他付多少首付?這比出國多太多了。」
教育是階級流動成本最低的方式,但當代教育成本越來越高,導致貧富不均的情形越來越嚴重。當貧富不均落差越來越大,教養落差以及所能投入的資本就會越差越多,使貧富不均更加惡化,導致階級陷入緩慢流動的惡性循環。本書提出的一個關鍵論點,就是「貧富不均」是影響教養的最重要因素,在當代台灣、美國、德國,甚至是歐洲國家,都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勢。排除掉極端父母,普遍來說全世界各地的父母最大的目的就是用最有用的方式,把孩子推向最容易成功的道路。也因此,兩位作者提出了四種教養方式,並告訴我們,父母將會花越來越多的時間投入孩子的教育,「密集教養」將成為世界各國的顯學。也因此我們看到很多爸媽平日買書、假日參加講座,手機裡面各種老師的Line,還要怕被說情緒勒索。為了提高教育的投資報酬率,「少生一點」是在所難免的趨勢。
事實上,這會持續使得國家的生育率惡化,導致教養落差,進而拉大貧富不均。國家要解決這個問題,不是祭出高額生育獎金、多種生育津貼,而是應該要在財政跟社會政策上,設立更多的公立托兒所、提供托育補助,減低女性因生育壓力影響職涯的風險。同時,對於弱勢族群的教育,必須要更早介入,提供足夠的資訊與資源給弱勢家庭,讓弱勢家庭子女可以獲得必要的支援,減少因為貧富差距產生的教養落差。我曾經跟朋友開玩笑說,政府一年如果提供弱勢家庭50萬的補助,可能花個幾億,就能夠少買好幾支監視器,少蓋一些監獄,少聘一些警察。更重要的事,我們必須要消除社會對於弱勢家庭的「刻板印象」,讓他們能夠自由運用這些補助,想買iPhone、想出國,都是一種經費的運用。只有當人不只為了生存而努力時,才有創造跟想像可以實踐的能力。
我很喜歡作者最後的樂觀,當代認為有用的教養方式,是投入大量心力、密集性的教育,這反映了有錢有閒階級可以更加鞏固自身的階級地位,而沒錢沒閒者注定停滯。但國家政策的介入,可以有效弭平經濟落差。只要選民選出適當的政策訂定者,拚經濟跟拚教養,可能不一定會畫上等號。
像我這樣的人,也能夠出頭天。
回到一開始提到的,我在《貝多芬九號交響曲》中閱讀,在Piazzolla的《Maria de Buenos Aires》的輕歌劇中書寫。貝多芬是學校教育會帶到,但Piazzolla 卻是一種品味的鑑賞。《育兒經濟學》一書告訴我們,教養的選擇是一生中最重要的決定,也是改善社會不平等最重要的因素。生育是經濟理性的選擇,教養是愛與經濟的成果展。金錢或許會影響愛與教養方式,但當我們認知到這一點時,做父母可以稍稍放過自己,你們對教養的重視,就是孩子最重要的助力。
📍《金錢如何影響愛與教養:貧富不均下的育兒經濟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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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不要害怕養育孩子,也可以療癒自己。至少沒有孩子的我,看這本書也在告訴自己這樣的想法。
同時也有10000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2,910的網紅コバにゃんチャンネル,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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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豬vs.護照
吃美豬才能證明是台灣人?
衣冠城/退休大學教師(台北市)
西諺說:「你所食用的決定了你是誰。」看來這句話在台灣似乎不太適用。
蔡總統宣布開放美豬與牛肉進口,正當這個議題沸沸揚揚對民進黨政府負評上升之際,外交部「適時」救援,發表新護照圖樣。大大的英文台灣字樣,而中華民國的英文國名卻小到要用放大鏡。
另外,有媒體發現,當初反對開放美豬進口的還有卅七個民間團體,現在仍堅持反對的剩兩個,其他都噤聲。看來社會比起我們吃什麼,更在乎我們是誰。
這種身分與生活孰輕孰重選擇,也是許多學者關心的議題。例如,曾宣稱全人類都將擁抱自由民主的學者法蘭西斯福山就指出,冷戰後的身分政治大行其道,造成民粹主義橫行,引動英國脫歐,也讓川普登上美國總統寶座,造成西方民主政治危機。
英國社會學家紀登斯也對冷戰後全球化時代的政治提出一套論述。紀登斯在「現代性與自我認同」一書中認為在現代社會制度轉化的過程中,因為對制度的要求而產生兩種政治主張,即解放政治與生活政治。
解放政治是指將社會生活從上下層級權力為基礎的傳統與約束中解放出來,目的要消除或緩解權力與資源的不平等與剝削。解放政治強調人際之間權力與資源的不平等,所以是「他人」取向的。簡言之就是敵我區分,如階級、族群、性別等。解放政治是外求的,而非內省的;是強調「自由」而非「責任」。
相較於解放政治重視生活機會,紀登斯所謂生活政治更重視生活風格,希望透過反思性行動建構新生活秩序,完成自我實踐過程。生活政治是基於內生本有的權力於日常生活中一連串選擇,不斷自問「我該如何生活?」「我想要怎樣的生活?」生活政治是自我取向的,更強調個體的生活實踐,而非集體自由。當我覺得地球暖化危機會威脅到我的生活,我也意識到發展主義對環境及弱勢者的剝削,我就必須在日常生活中做出改變。而不是在冷氣房中反核,在追逐消費潮流中自詡左派。這一切行動決策往往跟我是哪個群體沒太大相關。
紀登斯認為自我認同不是外部命名,外部命名都帶有權力宣示,真正的自我認同是透過反思的日常生活經歷所建構的。集體性有時是虛妄的,帶有欺騙性與壓迫性,與生活經驗脫節,讓人產生無力感。
紀登斯也指出專業體系所建構專家政治與現代社會風險之間關係,他認為現代社會的信賴從傳統社會中的面對面承諾,轉變成為非當面的承諾。我們無法從養豬人掛保證豬隻的安全與健康,只能從實驗室告訴我們這些豬隻是否安全。問題是這些專家真的比較可靠嗎?有沒有政治權力的運作?有沒有財團利益的誘惑?還是一個人因擔心失信更珍惜信譽呢?
現代社會風險不同於傳統社會風險,我們所面對自然風險的危害已大幅降低,專家政治所造成的風險反而不斷增加。因為知識的、資訊的乃至信用的不對稱,使我們暴露在更大風險中。紀登斯認為日常生活決策是有可能對抗這種專家政治的。
在問「我是誰?」「我們是誰?」前先自問,想過的生活是什麼?在吃豬肉前想想我吃的是什麼?為何吃?或許我們真的不用透過吃美豬來證明自己是台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