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誰比誰高貴](六之五)
反修例運動此前多場審訊,不論是襲警、藏武器、暴動案,在法庭裡的檢視方法,採取視覺較微觀。示威者在這條街被捕,隔一條街發生的事,不會視為相關。時間上檢視也收得狹窄,例如7.21元朗襲擊,或831太子站事件,示威者受事件影響之後上街,法庭不會視為有參考價值(relevant).
然而國安法第一審,唐英傑開電單車涉衝向警察防線,車上插了「光復香港。時代革命」旗幟,案件搬到法庭,被提升到「恐怖活動」「煽動他人分裂國家」層次。
法庭對刑事案件審訊,多檢視可觸摸之物,如翻看閉路電視、檢視直播片段、化驗被告背包或手袋的物件。
但驗視一句話的意義,用甚麼方法,拉闊到歷史何年何月,翻查幾多本字典,還是要揭開人腦看看人的思想?
早幾天,辯方專家證人,港大學者李詠怡當被控方逼問舉殖民旗的人心裡想甚麼,梁天琦設計口號的心底意思。Eliza一度在庭上表示:「我沒法子有讀心術 (I am not a mindreader).」
如何去讀一場社會運動的集體心理?社會學家,明顯和法律專家有不同看法。
這天,彭寶琴法官問及Francis,他如何理解「反修例運動的時間線(timeline)」。作為專研社運的學者,Francis認為運動由2019年6月9日開始,延續至大約2020年中,但難說某一日正式結束。彭官反問:「逃犯條例不是撤回了嗎?在2019年9月條例撤回後,李教授你仍然覺得運動繼續下去?」Francis說是。
彭官亦問Francis,「你在問卷中問示威者,那一個口號有代表性,但每一個集會不是有主辦單位嗎?大會不是有他們的主題?」(亦即民間所謂的大台)
Francis回應道,每次遊行雖有個別主題,但整場大型反修例運動不只是個別遊行。「例如人們最初對『齊上齊落』口號感到有共鳴,因為此口號表達了整場運動裡,示威者感到的團結精神和聯繫感(togetherness)。很多時候,口號不是直接與政策訴求有關,而是表達示威者的情感和感受。」
這天,辯方專家證人,中大新傳學院教授李立峯Francis進入第二天作供。高個子的他,頭髮長及頸,穿了淺灰色西裝外套,外套布料質地有反光效果,西裝上的縐紋特別顯眼。他出現在證人枱時,拿着橙色的布袋,把厚厚的文件塞在布袋內,擱在證人枱。
Francis喜歡把手踭擱在枱上,竪起前臂,長長的手指揮舞着,談起他熱愛的社科方法論,語速越說越快,微微地左右搖動帶輪辦公室椅子。法官不只一次請他說慢一點。
有些時候,三位法官們發問的問題,比雙方大狀們更多。
Francis說,曾向全香港市民抽樣撥打電話作民意調查。為了要有隨機性,撥打住戶家居電話時,會向聽電話的人問,若家居住戶多於一人,那一位同住者的生日日期較接近,則邀請該人來回答民調。
唯一的男法官陳嘉信,手指之間常夾着筆,雙眉上下舞動,立即發問:「為何打電話去家居要這樣問,而手機則不用問?」
Francis解答道:「在外國,曾有研究發現,在家庭中負責接電話的人,永遠都是家庭主婦。」法官杜麗冰聽到後,臉上綻放出會心微笑,更向陳官互相交換笑容。Francis續說:「又或者是年輕人搶着電話聽,這樣,民調做出來就會有偏差。」
另一個社會學方法論的提問,也是由陳嘉信法官追問出來的。Francis團隊亦曾於廿多場遊行或集會活動中做現場調查。調查員會被分派在集會或遊行現場,邀請參加者填問卷。
但隨着運動變得更流水式,出現更多變數,甚至出現衝突。為了保護調查員安全,例如7.27元朗遊行,他們會派出少量資深調查員到現場,派發含有QR Code的單張,示威者可以事後上網填寫。
無論是代表控方的周天行檢控專員,抑或法官都問Francis,讓人拿單張回去跟QR Code填問卷,怎樣肯定填的人真是去過現場?
陳嘉信法官問:「你說,填問卷的人很熱心,你怎知他們會不會『熱心』過頭,上網虛構答案?」他雙手在空中比劃着括號,把「熱心」二字強調。
Francis說,他們巧妙地在網上問卷中加入了一條題目:「這天在那一個示威地點加入隊伍」,亦有一個選項是:「我今天沒有參加遊行」。填表者並不知道,研究員會剔走沒參加遊行的人的意見。
「他們填的時候,不知道這條題目若答了,其實篩走了自己,最終我們便可以只分析參加過示威的人的數據。」三法官聽罷,明白學者一早想到這些漏洞,點頭表示明白。
法庭裡,尋找「光時」意義之旅,控辯雙方均花心力指斥對方研究方法有漏洞。
代表律政司的署理刑事檢控專員周天行,嘗試從Francis的研究裡,找尋不足之處。Francis和團隊以5種研究方法:全港性電話民意調查、示威現場問卷調查、焦點小組、連登討論區大數據分析、公共討論分析(時評人在傳媒的言論),多管齊下來理解社會運動中口號的意義。
周專員指,調查大部分於2020年初之前進行,而本案發生的日子(2020年7月1日)之前一段時間,即2020年2月至7月,Francis沒有相關研究。周專員問:「沒有任何事阻止你進行更多研究吧。」
Francis指,當他自己知道要做專家證人時,已是2021年4月底,時光追不回了。「我不能坐時光機回到過去(I cannot travel back in time to do it.) 周專員堅持追問,可以做電話民調呀。此時陳嘉信法官插嘴表達其看法:「即係你叫李教授在2021年問番啲人9個月前在想甚麼?」
Francis望着陳官說:「你說的我認同,即使可以問,搜集回來的數據也不會可信。問人今日在想甚麼會較可信,你問人一年前想甚麼,可信性甚低。」
周專員轉以「以子之矛」嘗試再去進攻。「你曾說過口號的意義會隨時間改變,你在案發前一段相關時間,無研究喎。」Francis再解釋,除非遇到重大事件,口號的意思隨時間改變,基本上是以年計,或以十年計,「口號意義改變,並非分分秒秒在變動」。
Francis在庭上首次披露,他團隊進行的「連登討論區」大數據研究,份量之浩瀚,他和團隊從連登「時事台」從2019年6月到8月21日的討論帖子及回應留言,涉及2千5百萬個,電腦檔案足有38GB。
周專員從枱底拿出幾疊白紙,原來他的團隊從連登討論區,人手萃取了一些帖文,叫Francis即場示範如何做Coding (編碼)工作。
西裝骨骨的Francis翻閱着文件,開始說:「呢位網民【四葉妹妹】有提及過「光復香港。時代革命」沒提及「港獨」及「五大訴求」,可算為「1, 1, 0, 0」; 網民【英國男孩】完全沒提,電腦會記為「0, 0, 0, 0」;這位【草尼馬仔】貼了光時旗的照片,不含文字留言,我們技術上沒法認出。但不改變們這個整個研究方法的合理性」。在嚴肅法庭,聽到鬼馬的網名,旁聽者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控辯雙方過招,誰的「方法和總結」算是合理,光時究竟意義何在,是否違犯國案法?
Francis今天較完整披露他的看法。他認為,控方專家劉智鵬教授,以歷史及語言學角度去看「光時」這口號的意思,作出一個聲稱,就是「『光復香港。時代革命』這口號,只有唯一一個解讀,並為所有人共知」,「但我認為劉教授沒有提供充足證據去證明這個聲稱」。
Francis解釋,劉教授報告中用了「necessarily」一字,即口號詮釋的唯一可能「必然」是這樣,這是Francis自己認為需要用多種社科方法驗證的假設。
口號究竟是由喊的人那端衍生意思,還是從接收者那邊決定意思?
陳法官指,他理解控方劉專家報告中指的是,「喊口號的人懷有分裂國家意圖和目的」。但Francis卻說,喊口號基本上是一個「傳播行為」,不只是一個人單方面「個人表達」那麼簡單。
一個口號喊出來,是由嗌的人承擔意義發送者責任,還是接收的人也有份貢獻意義?如此哲學性問題,在法庭的空氣裡交鋒。
Francis又像在講課一樣,「作為傳播學者,我認為,喊口號是一個溝通行為,不只是一種自我表達。我嗌一個口號,會考慮接收者如何理解。」
小個子的法官杜麗冰,左手手指戴了綠寶石戒指,她一邊說話一邊以手部語言輔助她的比喻:「好像我跟一百個人說,我喜歡西瓜,有人會覺得我愛吃紅色的生果,另一個人覺得我愛吃綠色皮的水果。我發送一個訊息,但別人接收不同。」
Francis補充:「不止這樣,說話的人會小心用字。例如有一句句子意義明確,另一句句子的意義含糊,如果我要表達自己,減少誤會,我會選較明確的那句。」陳官提出,智力不同的人也會用字不同。
Francis反駁:「不只,也看大家出身甚麼背景,像你們法庭背景的人理解『引導性問題』(leading question)和我們社科人便不同,不只是智力差異的問題。」聽到這句話,杜官和陳官都作深思狀。
控方曾挑戰,指若文字意義多樣,人們便沒辦法溝通。Francis在此反駁:「劉教授說,人們會跟社會慣例(convention)去用字,但問題是,社會有很多慣例。文字使用很複雜,也有修辭學(rhetoric)作為一種慣例。劉教授把語言意義解得太過死板(too rigid),語言意義多樣,修辭令人們變通調適,否則世界便沒有創意寫作了(creative writing)。」
控方周專員指出,劉教授也有其「證據」,就是警方跟據示威錄影片段,數算有多少次出現「光時口號」,而這口號與「顛覆元素」如港獨訴求、暴力行為同時出現。Francis反駁,這數據只在「點算上」可靠,但兩件事同時出現(co-appearance),並不等於有關。
Francis用一個生活化的例子,說明兩種同時出現的東西,無必然關係。「在大學,學生在班房可以自由入座,兩個大學生每次課堂都一起坐,可以解讀為他們是朋友;但在中學,課室座位是被編排的,兩個中學生常並排而坐,只能說他們是一起坐。」
然後,Francis就望着控辯雙方大狀的方向:「就像在這個法庭,李先生和周先生也一起坐,要考慮這是個法庭場景。」眾笑。
至於示威場景,有其特性,Francis解釋:「好像每年香港七一遊行,於同一個示威裡出現的團體,訴求可以不共容。如性小眾、勞工及外傭團體也會各自有訴求。」
即使大型示威有一些共同訴求,各人理解也有差異。Francis指,他有研究2014雨傘運動,其口號為「我要真普選」,「但落實到具體解釋,甚麼是『真』的普選?『真』字既開放又抽象,讓人各自己想象。」
文字容易於不同場景被誤解,Francis特別澄清了一個可能的誤會。焦點小組討論的指引中,研究員需要留意討論覆蓋不同範疇。其中一個範圍呈在法庭文件中,寫道:「社會運動意識形態和激進化(social movement ideology and movement radicalization」。
Francis特別澄清「激進」二字的在的學術意思:「激進化,在研究社運學術世界裡,意思是與社會常態的距離(deviation from social norm ),涉及更重大改變的意思,並沒有『好與壞』的評價。」
「好像反修例運動最初,有人要求『成立獨立調查委員會』,這訴求較溫和,因為過去香港也曾成立過,相比起來,『解散警隊』這口號則較激進」。陳官補充:「即是要求更徹底的社會改變。」
陳官亦引述文件中的資料,好奇地向Francis查問:「為何你認為『光復香港。時代革命』比『五大訴求』更激進呢?」Francis解釋:「修辭學上,『革命』比『訴求』所涉及的改變,幅度更大,這是明顯的。」
在香港的刑事審訊上,「不爭辯事實、客觀存在」是常用術語,去指控一個人做了一件事,作為刑事案的入罪條件。然而一支旗,一句口號,如何建基於事實,使用這種法律語言,又出現了奇特的交雜和火花:
周專員指出,警察報告中點算示威口號出現次數是「客觀、不爭辯的事實」。
Francis反駁道:「你們只是提供了口號在示威現場,曾出現過的這個事實。」
周進逼:「你們只是倚賴別人的意見。」
Francis:「我們紀錄了人們表達意見的這個事實。我們分析的文章、人們論述過這些意見,都是一種『社會現實』(social facts)」
周再問:「你是否同意,劉智鵬教授報告裡,他對光時口號的解釋,是對的(correct)?」
詮譯變成了對和錯,二元對立,二選一,社科學者抗議了。
Francis:「我們的總結是,口號是開放的,抽象的,不只一個解釋,每人有每人的論述。我不會評價一個時評家對口號的解釋,正如我不會評價焦點小組裡一個平凡人的解讀。(I wouldn’t judge)我不會說,這個人的解讀是正確,這只是他自己的說話 (I wouldn’t say if this guy is correct, it is his own articulation)。」
周不放棄:「你不會異議,若我說劉智鵬教授的解讀是對的。」
Francis斬釘截鐵回應:「我會異議,問題並不在對與錯」。
杜麗冰法官嘗試插話,問Francis:「你會否覺得劉教授可以作這樣的解釋,即使你不贊同其解讀?」
Francis說:「我個人不會對口號作這樣的詮釋。劉智鵬教授的詮譯,只是『其中一個詮釋』。其解讀的地位沒有特別高,也沒有特別低。相比起某一個時事評論員,或者我們焦點小組的某一個參與者。」
周天行在盤問到最後,拋出了這個問題:「我說,我方對口號的理解方法(approach)更可靠。」
Francis噗哧笑了,全場亦爆出陣陣笑聲:「哈哈,肯定不是。警察在『點算口號』上或許是可靠,但我挑戰警察報告中『對數據的理解』,當口號與顛覆元素共同於示威場合出現,根本不是支持口號有顛覆意義的證據。我對警察報告是完全不贊同。」
此時,周天行專員彎腰,跟坐在他旁的同事耳語了逾三十秒。
周專員回過頭,橫空拋出這句話:「我向你指出,你的報告不可靠,不相關。」
Francis咬字清晰,語氣肯定回應:「我的報告,既可靠,合乎標準,亦相關。」
誰的解讀更有權威?控方專家認為喊口號的人必然意圖顛覆;辯方則指出,口號是開放和曖昩的,任何人的解讀,都沒有比另一個人的解讀更有權威。
一支旗,八個字,意義之爭,連繫着多位國安法被告的命運。
國安第一被告唐英傑,身型壯碩,年輕的他坐在犯人欄,由幾個懲教署職員押送。
唐的學歷不算高,是一位日本餐廳的厨師,然而穿着深色西服的他,還押了一年後,出席他自己的審訊,連日聽學者解讀他舉過的一支旗,都堅持翻閱着厚厚的法律文件,專心地聽着耳機,坐在他旁邊隔了犯人欄的翻譯先生,即時以廣東話傳譯。
「Rhetoric….修辭學」英語對話,小聲的廣東話,在法庭後方響起了,兩條聲道有些重疊。
幾名穿墨綠色制服的懲教署職員, 和唐一起坐在寬闊的犯人欄內。懲教職員的身體,慢慢挪移越近唐的方向,他們偶爾也竪起耳朵,跟進學者們的辯論進程。連穿着保安制服的叔叔,都聽得懂英語,都留意到辯論擦出火花,露出驚訝的表情。
八個字,有罪還是無罪,全城關注。誰的解讀更高貴?
時鐘已到下午四時半,明天Francis繼續作供。
***
國安法首審專家證人系列(六之一):[Regime & Redeem]
7月2日控方專家劉智鵬作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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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安法首審專家證人系列(六之二):[Just Do it]
7月9日辯方專家李詠怡作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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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安法首審專家證人系列(六之三):[過去與未來]
7月12日辯方專家李詠怡作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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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安法首審專家證人系列(六之四):[知行合一]
7月13日辯方專家李詠怡及李立峯作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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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安法首審專家證人系列(六之五):[沒有誰比誰高貴]
7月14日辯方專家李立峯作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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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安法首審專家證人系列(六之六):[選櫻桃的人]
7月15日辯方專家李立峯作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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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辯方專家證人中大新傳學院教授李立峯離開高等法院)
同時也有1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12萬的網紅朱學恒的阿宅萬事通事務所,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用民調判別民意走向,才能有正確的選舉方式。從科學角度,探究民意,才能夠掌握民意。 藍營每次都無法掌握民意,甚至還使出過蓋牌通通都不信的大家閉上眼相信我之術,最後不但大敗,而且還敗得比民調還慘。組頭都比政治人物相信科學呢! 請大家仔細思考吧。 民調以一個社會科學來講 它的科學性在哪裡 為什麼現...
隨機抽樣題目 在 八鄉朱凱廸 Chu Hoi Dick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為何「主留」不成主流:再談杯葛臨立會】
上星期日我以「民主原則」、「中共權謀」和「運動張力」三個面向解釋為何我主張民主派杯葛臨時立法會( https://bit.ly/3aPITet )。經過一星期的討論,以及民意研究計劃的第一次調查結果,有些想法補充。
「主留派」的主要觀點是,不管未來一年的立法會是「延任」還是「委任」,只要民主派仍然在議會有位置,就沒有理由放棄戰線,以避免更壞的後果。他們批評「杯葛派」空談原則不講策略,而且對杯葛後會做什麼缺乏計劃,「有前冇後,打死罷就」,不負責任。
這些觀點沒有什麼不妥,也得到多位海內外政治學者加持,但為何「主留派」至今不成主流?民意研究計劃的隨機抽樣調查結果顯示,民主派支持者中贊成留守的僅20%,贊成杯葛的則超過60%。
我認為關鍵在於心態。「主留派」存在「三種拒絕心態」,令他們(暫時)與民意脫節了。
第一種拒絕心態,是拒絕將自己置於當下政治鬥爭之中。
是次杯葛和留守的選擇,不可能抽空地理解,必須置於港人與中共的政治鬥爭脈絡裏面。繼去年區議會選舉大勝,民主派在立法會選舉劍指35+,以否決財政預算案為籌碼逼中共作政治讓步;7月的民主派初選有61萬人投票,促成了陣營內世代交替之餘,亦令中共感到被奪權的危險,遂先下手為強取消選舉,再以一年委任取而代之。港人被中共剝奪投票權,大受挫折,自然希望仍有反制力的民主派政治代表以行動回應中共,以祈將被搶走的選舉權搶回來。
可是,「主留派」偏偏選擇抽空了香港的政治鬥爭背景,一係局部地用放大鏡分析「留守議會」的好處(每人總有放不下的工作),一係就做跨國比較以證明國際認證「棄守議會」死路一條。但明明香港人眼前最大的政治難題是如何重奪選舉權,「主留派」對「房中大象」視而不見的思考進路就顯得離地甚至退縮避戰。反觀「杯葛派」的主張就算有多粗疏,起碼敢於鬥爭:杯葛本身就是一個鮮明地對抗中共取消選舉的政治行動。
第二種拒絕心態,是拒絕面對「以委任取代民選」對民主原則的侵犯,以及港人隨之而起的憤怒。
「主留派」把走與留定性為「不負責任地高舉原則 vs 有策略地務實留守」的分別,貶低原則問題的重要性,也因而低估了原則的政治威力。
現實政治中的原則持守和策略算計,不是互相對立,兩者的互動反而是產生政治能量的重要基礎。白俄羅斯人近日空群上街對抗軍警,緣於無法忍受總統選舉舞弊,踐踏民主原則。香港人經過這一輪討論後也十分清楚,中共取消選舉和改行委任,同樣是對民主原則的踐踏。61萬人的初選結果被化為烏有,剛冒起的年輕素人被搶去議席,在在激起了香港人的怒火。「杯葛派」不是沒有策略,其策略更是簡潔易明──民主被強姦>人民憤怒>一起反抗。「主留派」將討論焦點集中未來一年「棄守」的實際損失,略過初選的政治過程和民主原則問題,才有可能錯過緊貼民眾情緒的機會。
第三種拒絕心態,是拒絕承認議會抗爭已遭全面封殺。
5月寫了一篇文,題目叫<下一階段的議會行動>( https://bit.ly/3lfGRJj )。文章想說明,議會少數派的抗爭總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每個漏洞只能用一次便會被封阻,永不翻身。2012年可能拉布,2016年已不可能;2016年可能阻撓梁君彥當選主席,2017年已不可能;2019/20年可能拖延委員會主席選舉,今天已不可能;《國歌法》擲左三輪臭水,完全沒有阻延法例按原訂時間表通過。
《議事規則》所有對程序的保障都可以取消,理由是《基本法》確保立法會工作不可被阻撓,《基本法》對議員言論免受刑事檢控的保障,在《國安法》通過後亦被取消,亦代表一國兩制時代具挑戰力的議會抗爭已成歷史。
上述全是公開資料,亦是民主派支持者的常識。議會「最黑暗一日」已經來臨,一日未鬥贏中共,不會有光復的可能。聲稱民主派因為之前拖住《逃犯條例》,未來一年也可在臨時立法會內阻撓明日大嶼、大灣區投票或23條的,是忘記了今夕何夕,昧於事實。愈是嘗試打強心針說立法會仲有用,民眾反感可能愈大;之後若貨不對辦,回力鏢效應更大。
「主留派」看到這裏應該會說:「杯葛派」就是要藉杯葛臨時立法會,永遠撤出議會。因為他們自己以為,接受委任參與這一年的臨時立法會,是維持民主派議會戰線最順理成章的方法。
其實,我的想法剛剛相反。我不希望永遠撤出議會,但我認為向民眾坦白承認議會已廢,並且杯葛這一年的臨時立法會委任,才是挽救民主運動議會戰線的正路,參與臨時立法會卻可能不自覺地成為戰線的掘墓人。第一條路是下決心與香港人一起為奪回選舉權戰鬥,變數仍在,勝負未定;第二條路在民眾看來卻是避戰求和,打完左臉打右臉,就算下年中共恢復選舉,香港人亦再難投入。
20多年前民主派杯葛臨時立法會1.0,然後在1998年第一屆立法會選舉中大勝﹝參與臨立會的民協除外﹞,殷鑑不遠啊。
民主運動的議會戰線在香港存在30多年,要(暫時)割捨當然無比沉重。但無論選擇去或留,敢於參與政治鬥爭、敢於呼應民眾對民主原則的堅持、敢於直面議會空間已被扼殺的事實,都是黑暗時代裏民眾期待政治代表秉持的態度。
(圖為上星期六荃灣街頭民意調查)
隨機抽樣題目 在 Kai Chi Leung 梁啟智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立法會去或留民調:方法學解釋】
1. 香港民研今日發表了兩組有關「立法會去或留」的民意調查結果:一組是網上意見組群的結果,另一組是隨機電話訪問的結果。我想解釋一下為什麼大家早幾天都在號召填網上問卷,現在又會多出一組電話調查的結果。簡單來說,其實我們內部一直有間中以隨機電話訪問來為網上意見組群作品質管理對照,今次同時公開。
2. 上星期五,我們在「我們香港人」計劃的恆常新聞發佈會中宣佈會就「立法會去或留」作民意調查。自今年五月開始,「我們香港人」計劃一直以網上意見組群的方式收集數據,好處是機動性比較強,適合計劃講求即時回應社會熱點的原意。不過,我們也知道網上意見組群是比較新的數據收集方式,坊間未必完全理解,所以我們對於如何確保和解釋代表性一直十分重視。
3. 如果你是香港民研的超級忠實擁躉,你可能會有印象我們曾在六月的一場記者會中討論網上意見組群的方法學。為了解釋這方法的代表性,我們選擇了一條問題(關於應否重組警隊)在同一時間以網上意見組群的方式和傳統隨機電話訪問的方式(包括地線和手機)來收集數據,結果發現兩種方式得出的結果基本一致(意見組群是61%應該,電話訪問是62%應該)。
4. 我們沒有滿足於這一次結果,之後我們仍不時抽取「我們香港人」計劃的提問,放在恆常的傳統隨機電話訪問中,在同一時段內分別問兩次,以作內部品質管理之用,但結果不對外公開。過去兩種方式得出的結果還是合理地接近的。
5. 這兒我要特別感謝香港民研的同事們。我對數據加權的問題特別緊張,曾經和他們開了好幾次會針對處理。所謂數據加權,是指我們會把收集到的數據按社會整體應有的分佈調整。舉個例,假設我們知道香港每四個人就有一個是年輕人,但是不知為何於某次調查中年輕人的回應特別踴躍,佔了所有回應的一半,那麼我們便會把每個年輕人回應的比重除以二,以作平衡。實際上那條公式要複雜很多,我們花了不少功夫在這件事上面;但我想先指出這種調整是無論網上意見組群或傳統隨機電話訪問都會做,而且是一直都有做。
6. 來到這次「立法會去或留」的調查,我們很快就知道社會對這條題目特別關注。剛剛好,這次在進行網上意見組群的同期也拿相同問題作傳統隨機電話訪問,以作參考。由於打風的關係,電話訪問的進度曾有輕微阻滯,幸好之後追回。我想特別指出加入電話訪問的決定和昨日個別政黨的相關宣示無關。事實上,在他們作出相關宣示的時候,電話訪問已差不多做完。
7. 回到星期一數據收集剛開始,出現了過往沒有發生過的現象:不少網民以至政治人物動員社會大眾登記成為意見組群的成員,以即時回答「立法會去或留」的調查。由於組群成員的構成因進行中的調查題目本身而大幅改變,引起了坊間對結果代表性的疑問。
8. 為回應代表性的疑問,團隊決定公開同期進行的傳統隨機電話訪問的結果。由於隨機電話訪問的樣本基礎不受政治動員的直接影響,可視為香港社會整體狀況的反映;至於網上意見組群的結果,在此特殊情况下成為受政治動員影響的參照。
9. 希望以上解釋可協助各位理解為甚麼我們這次會同時發佈兩組數據,因為它們代表的是兩套不同調查方法所產生的結果。大家會關心方法學的問題,我好開心。
10. 最後,方法學的解釋不能解決所有問題。有些東西,是價值觀的問題。舉個例,議員的決定應該是看全香港的意願還是只看其潛在支持者的意願(例如民主派只看民主派,建制派只看建制派)?如果是的話,功能組別的議員是否又只要調查自己界別的意願,可以不理其他人?是否要有其中一邊有絕對過半數才算數?應否提供中立或其他選項?這兒恐怕可以推展出數之不盡的爭執。我沒有答案,只希望大家能平靜和一致地面對。
———
附是次提問用詞與結果:
問:人大常委決定現屆立法會繼續履行職責不少於一年。你有幾支持或反對全體立法會議員繼續出任議員?
網上意見組群結果:(支持35%;反對47% 抽樣誤差+/- 1%)
隨機電話訪問結果:(支持37%;反對41% 抽樣誤差+/- 3%)
隨機抽樣題目 在 朱學恒的阿宅萬事通事務所 Youtube 的最佳貼文
用民調判別民意走向,才能有正確的選舉方式。從科學角度,探究民意,才能夠掌握民意。
藍營每次都無法掌握民意,甚至還使出過蓋牌通通都不信的大家閉上眼相信我之術,最後不但大敗,而且還敗得比民調還慘。組頭都比政治人物相信科學呢!
請大家仔細思考吧。
民調以一個社會科學來講
它的科學性在哪裡
為什麼現在我們會說
民進黨現在執政幾乎完全看民調來做事
當初你是怎麼樣接觸民調
民調 因為我念政治系
那我是1975年念政治系
正好是美國行為主義的革命
民調其實就是
可以這麼講就是近百年社會及行為科學的結晶
因為我當時在念大學的階段
正好接觸到這一個行為主義革命
我非常投入到這個裡面
因為一般對政治學的了解都是傳統政治學 對啊
我們講的政治學是科學政治學
也就是說是政治科學
Political science
就量化的研究方面最出名的那當然就是
我們講說政治態度與行為的研究
以前我們不叫民調
民調比較像說是市調啊民調這些東西
不過無論如何
我講比較簡單一點
民調作為一個科學它的根據是在於說
它有嚴謹的統計學的基礎
然後有嚴謹的社會科學研究法的這些測量方法
那麼結合起來
然後再加上這個心理學
社會心理學 人類學等等等等
這些所謂其實是一個科技整合的東西
民調作為一個目前這個
了解一般社會大眾的政治態度和行為
做一個科學工具來講那是非常成熟的
董事長我可不可以問一下
因為你知道我們學電機的時候
物理有一個叫海森堡測不準原理
行為科學呢在調查方面
有沒有類似這樣狀況
因為我先講我見過很多很惡質的民調方法
他根本沒做民調
他就是打給你
我告訴你喔 這個我們今天要做個民調
但我告訴你朱學恒是一個徹頭徹尾的人渣
請問你支不支持人渣來選立委
像這樣子的干擾行為
在民意調查裡面
這個董事長是專家你要怎麼去隔離
isolate這一類的變數
而不會導致民調變成是誰做就可以操縱
我題目設計就可以操作 這要怎麼辦呢
我跟你講這很簡單
如果是蓄意要做假民調
那種就沒有什麼科學的可談
它不是科學 不是科學
所以假民調或劣質民調是很多的到處都是
如果你要講說憑什麼我要講我們這個是真正的民調
民調的過程裡面也會碰到很多
有些人故意惡作不表示真實態度
對不對 對
可是我用一個簡單的理論講
你可能也聽過大數法則
所謂的大數法則簡單講就是說
當你的樣本足夠大的時候
你的樣本所得到的一些估計值
比如說平均數
它會跟跟母體平均數會幾乎完全一致
那如果你的樣本夠大怎麼樣叫夠大呢
以目前來講其實100個樣本都相當大
100個就夠大啦
那我們都要求1000個以上的樣本數
比方說在我們說在百分之九十五信心水準的情況底下
我們希望因為任何調查都會有誤差
我們希望你這個誤差不會太大就正負三
在正負三的這樣的一個誤差範圍之內
我們是可以接受
那樣本那隱含的說樣本會多大呢
就是1068
1068個隨機取樣的樣本得到的
那它的估計母體的這個誤差
我們大概就是正負三
我的意思就是說
談民調的精準度要先撇開所謂假民調
假民調沒辦法去談
就完全沒辦法就跟玄學一樣
他是故意做假民調根本沒做民調對不對
沒有做民調宣稱做假民調然後還有數字
那他絕對不會把他的樣本拿出來給你看
那但是正規的民調
一定是經由這樣的一個非常嚴謹的程序
得到的一個就是抽樣完之後他還會訪談
訪談之後呢所得到的一個結果
你知道我從小到大
其實對政治不是那麼感興趣
我最近幾年才開始注意政治因為工作的關係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民進黨才把
民意調查或是數據化的政治科學
當成那麼重要的一個施政依據
而不相信自己能夠聆聽民眾的聲音
那這個事情我覺得最近很嚴重
就民調不跌
他根本不在乎你在那邊靠北什麼東西
他認為都假的
這個狀況演變我覺得可能跟您當年的民進黨也不一樣
這個是怎麼一回事
這個我倒是可以提供你一個非常重要的理論跟經驗
理論是什麼
有一位非常...叫??一個德國人
他曾經講過一個好的政治人物
他必須具備一種能力
就是說能夠預期民意反應的能力
能夠預期民意反應的能力
不但是專制的君主也好或者是這個
民主國家的元首總統也好
都應該具有這種能力
因為這樣才能夠知道民心知道民意
民心之所向
但是這個
民調其實是可以補足這些政治人物的不足
因為天縱英明的這種政治領袖很少見
一般的這種很平庸的這些政治人物要怎麼樣去了解
影響民意在哪裡
你比方說好了 美國這麼大一個國家
美國總統怎麼了解美國選民的意向是什麼
當然是民調
除了民調還有什麼
那民調就是一定要很精準的民調
所以美國歷屆總統沒有一個不重視民調
所以重視民調不是一件錯誤的事情
在台灣才很奇怪
台灣在批什麼民調治國
這是一個完全錯誤的這是一個威權心態很重的
或者是對民調不了解的人講出來的話
你當然講說這個市井小民
比方說菜市場 夜市啦
那是輿情應該去搜集應該去了解
但民調跟這個輿情沒有互相排斥 沒有互斥
民進黨對於民調的態度
特別是過去 我講過去這5年好了
我覺得是跟過去是不一樣的
跟更長遠的過去是不一樣的
小英當政之後我有一個感覺
民調高她就很高興 民調低她就怪民調
我最後簡單的問一個問題
以游盈隆老師過去5年的民調的經驗
你覺得2022年民進黨好不好選
當然不好選
民進黨的政黨支持度
是一個很敏感的指標很好的指標
在測量政黨的社會支持
現在是最低的時候
民進黨次低的時候是在2018年的11月12月的時候
那時候就是慘敗的時候
慘敗的時候就是23
現在選戰都還沒開始你就已經22點幾了
怎麼可能好 不可能好
所以你現在要收拾殘局嘛
民進黨政府要怎麼樣收拾殘局來避免2022全軍覆沒
或者是2022能夠勉強維持目前兩都四縣市的局面
可不可能不知道
那顯然是一場苦戰
直播日期:游盈隆6/30
直播連結:https://www.youtube.com/watch?v=vxDJ45oODC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