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地窖的情況。」李衡修長漂亮的手指摩娑著那一小枚伽羅香,若有所思。
「是。」清涼神色一正。「胡餅鋪子爐火移開之後,底下有一密窖,裏頭有兩只箱子被挪走痕跡,此物正落在角落處。」
看出照照的疑惑,李衡低聲解釋。「昨日人多口雜,未免風聲外露,我命清涼昨夜暗中回胡餅舖調查。」
「清涼你辛苦了。」她恍然大悟,同情地望向清涼,差點問出──老闆晚上有給你加班鐘點費嗎?
「不辛苦。」清涼察覺到主人陡然變冷的眼神,頭皮一炸,忙躬身告辭。「主人,清涼先告退了。」
照照一頭霧水,直覺猛然回頭看向李衡。
李衡俊美肅然臉龐巍然不動,眼皮眨也不眨。「──妳如何看?」
她沒看出這兩個人在打什麼機鋒,只得專注回案情上,沉吟道:「兩只箱子如果裝的都是香料,那價值不下五千金……難道是殺人奪香?」
他將多伽羅香放回案上。「線索不足,尚不能論斷。」
她有點沮喪。
是啊,背景神秘的崔大娘,身家鉅萬卻在長安賣了十五年的胡餅,是為了什麼?那個偽裝成崔大娘的殺手又是誰?他殺人後留在胡餅舖子,目的又是什麼?消失的兩只箱子裝的確是香料嗎?又是誰運走的?慶元長公主府的帳房遇害,身邊有她的魚袋,這又是怎麼回事?
照照越想頭越痛,又有種自己攤上大事的心慌感……
「我該不會糊里糊塗間牽涉進什麼大案了吧?」她惴惴不安。
「別怕──」他頓了一頓,收回想拍拍她頭頂的大手,靜靜道。「大理寺,不是吃乾飯的。」
她仰望著他。。
「我總能護住……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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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衡素有『多智近妖』的美譽,是因為他預測事情的準確度常常能高達90~95%。
所以當公主儀仗浩浩蕩蕩開道而來,卻在進入大理寺時大半被攔在門外。以至於只能憋屈地帶了六名護衛和六名侍女來到大理寺內堂的慶元長公主,精緻美麗風韻猶存的臉色雖然不好看,還是勉強對李衡露出了笑容來。
「臣李寺卿見過長公主。」他執手揖禮。
「下官曹司直拜見長公主。」照照則是按照品秩行了大禮。
「李寺卿快快免禮。」歲近中年的長公主一身華麗無雙穿戴,對李衡卻異常客氣……隱隱還有一分忌諱畏懼。
照照趁隙也趕緊直起身,退居到李衡身後。
她可沒忽略方才長公主那道不善的目光……
「長公主可是為了貴府帳房遇害一事而來?」
「李寺卿既然知道,那為何攔著金吾衛不將涉案疑犯曹司直交出來?」慶元長公主忍了忍,終究還是溢出了一絲金枝玉葉的驕恣怒氣。
「中郎將回去沒有稟明長公主事情來龍去脈?」他微微挑眉。
慶元長公主瞇起眼,對上李衡看似謙遜溫文卻肅穆堅定的面色時,只得敗下陣來。
隴西李氏不是好惹的,更何況李衡此人更是聖人阿兄心腹中的心腹,慶元長公主還真沒底氣對上他。
「罷了,」慶元長公主轉陰為晴,笑意吟吟道:「本宮如何不知李寺卿清明公正,必不會冤枉好人,既然你說曹司直與本案無涉,本宮沒理由不信。」
「長公主是明理之人,李某向來不擔心。」他微笑。
照照真是大開眼界──瞧瞧,大內腹黑高手就是能三兩句把人拱到自己也不好拆台的位置上,只能乖乖順著他劃下的路子走。
慶元長公主自然也知道自己被套路了,可又能怎樣呢?
「那有請李寺卿移駕前往長公主府驗屍,」慶元長公主口氣好了不只七分。「本宮那帳房身分不一般,乃是本宮奶兄,他不幸慘遭毒手,本宮自是要為他尋出真兇復仇雪恨的。」
慶元長公主沒說的是,奶兄掌管長公主府總帳,他一死,外頭的生意難免受到影響,這事關她的錢袋子,又叫她如何不惱火?
況且幾日後便是她的生辰宴,全長安的皇族豪貴帖子都放出去了,奶兄這一死,未免添了些晦氣,還叫人笑話她長公主府連個奴也護不住……
說到底,慶元長公主就是受不住這口糟氣!
「李某職責所在,自當從命。」李衡側首。「曹司直是大理寺最為出色仵作之一,對昨日胡餅案又最為了解,兩案牽絲攀藤……驗屍查案,自然不可缺曹司直的加入。」
「既然是李寺卿推薦,本宮也沒有意見。」慶元長公主按捺下對照照冷哼的衝動,鳳眼一翹,擺手道:「來人,擺駕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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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吾衛憑甚拘拿我大理寺的人?」李衡優雅地下了馬,給了後頭爬下小毛驢一臉忐忑不安的曹照照個安心的眼神。
右金吾衛中郎將客氣小心地稟道:「昨夜慶元大長公主府一名帳房深夜歸家途中遇害身亡,死者身邊有一物,正是曹司直的魚袋。」
果然來了!
照照心下一喀登,下意識求助地望向李衡。「大人,昨兒下官魚袋失蹤,已經通報過的。」
「是,」李衡低沉從容對右金吾衛中郎將證實道:「昨日申時三刻,曹司直因胡餅案,魚袋遺落,疑遭兇手同謀取走,大理寺檔案有載,炎海!速去取昨日檔來。」
「喏!」黑郎君炎海拱手,身形一閃即消失在眾人眼前。
中郎將和十數名金吾衛皆是一震,面上浮起驚駭又賓服之色。
久聞千年世家素有培養隱衛高手之能,其中又以隴西李氏最為馳名天下……
眼前這一位,果然武功高深莫測。
僅僅幾個彈指間,炎海已然手捧卷宗明檔,出現在眾人面前。
「主人。」
李衡接過明檔,翻到昨日那頁,淡淡然遞與中郎將。「紀錄在此,儘可一觀。」
中郎將恭敬接過來,上頭墨字清晰詳述分明。
「且昨夜曹司直和李某一同下衙出大理寺,一同歸返李府,今晨一同出門上差。」李衡輕輕彈了彈衣袖上不存在的塵埃,眉眼疏淡。「府門森嚴,曹司直如何有機會出府行兇?」
明明他語氣舒緩爾雅,中正平和,可那話語裡的一同一同又一同……照照卻不由自主悄悄紅了耳朵。
呸呸呸!別瞎想,快快把腦子那些黃色廢料清空!
她深呼吸,一臉『我很正氣』的表情,站得筆直直。「對!某一直和寺卿大人同進同出……咳,總之,寺卿大人說得是!」
李衡寬肩隱隱似抖動了一下,默默別過頭去揉了揉眉心。
「這……」中郎將一臉為難,有些乾巴巴道。「下官明白了,可,死者是慶元大長公主甚為倚重的帳房,大長公主知道此事後甚為震怒,要我等立時捉拿兇手歸案。」
「所以爾等還在此耽擱什麼?」李衡微笑,眸中微冷。
中郎將面色複雜,似是尷尬又似是窘迫,片刻後遲疑道:「或者,或者還是請曹司直到金吾衛司衙走一趟,以協助釐清案情,我等也好向長公主做個交代。」
──最好是啦,誰知道會不會一進了金吾衛司衙,她就被當成替罪羊逮了?
不過話說回來,照照對李衡這位大理寺老闆還是很有信心的……
果不其然,人稱玉面閻王的李寺卿大人笑了。
「諸位請回,若還有何見教,請大將軍或長公主親移尊步至大理寺,李衡定掃榻相迎。」
中郎將一呆。
話畢,李寺卿大人一拂袖,慣常地提起照照後衣領就往大理寺高聳大門邁。
「發什麼愣?上差了。」他低沉嗓音肅然中透著一絲雍容愜意。
「喏!」照照眉開眼笑,也不抗議他拎貓的行為了。
「寺卿大人!」中郎將焦急一喊,身旁金吾衛們鏘地刀劍齊出,李衡高大修長背影未有一步停頓,倒是中郎將嚇得慌忙斥喝手下們收起武器。「──放肆!快放下!」
金吾衛們還反應不過來,卻眼前白影一花,剎那間乒乓金屬墜地聲響起,手中一輕……
原來不知何時,他們握著的刀劍已經只剩了半截!
身著白色勁衣的白郎君……雪飛,緩慢地將銀色如練的緬鋼軟劍收回腰間,又成了一方毫不起眼的腰帶。
這是刻意顯露的身手,也是警告──
敢動主人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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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令史也想起來了,面露異色。「下官也曾耳聞過這對孿生兄弟,力大無窮,箭術過人,只是──」
李衡道:「只可惜在舊曆十年初,瀋陽王叛亂,左右龍虎軍、神策軍、豹騎迎戰剿敵,死傷無數,後兵部卷宗詳錄,此戰共計亡兩千六百零七人,傷三千九百八十二人,千人豹騎十中僅存一二,這兩人均在亡者名單中。」
舊曆九年,這都是二十年前的事兒了,早已湮沒在重重故紙堆中,又有幾人能一眼一念間就精準搜羅而出?
王令史和何主事難掩敬佩地看著李衡。
他語氣淡然。「──精通箭術一門雙傑卻不幸慘烈犧牲……故而在閱覽昔日兵部歷年卷宗時,本官對這雙楊姓兄弟印象頗深。」
王令史對這大理寺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寺卿大人神交已久。
李大人出身五姓七望名門士族之首的隴西李氏,家學禮法底蘊淵博深遠,又是李氏嫡系嫡長孫,自幼熟讀詩書經綸,過目不忘聰穎機變,素有神童美譽。
他深受聖人寵信倚重,被聖人親暱喚為『吾家玉衡郎』──玉衡者,為廉貞星,乃北斗七星中最亮那顆星。
李衡大人十二歲起便被聖人帶在身邊,後任兵部員外郎,刑部侍郎……屢建奇功,自擔任大理寺卿以來,便破了十數樁陳年懸案。
大理寺卿高位九卿之一,負責執掌邦國折獄詳刑之事,以『五聽』審查案情,究其原委,用『三慮』作為複查天下可疑案件的重要原則。
五聽者:氣聽,視聽,色聽,聲聽,辭聽。
三慮者:一是複查疑難離奇案件須謹慎明辨,二是昭憐無辜以雪冤案,三是公平審問一切可疑之案。
簡而言之,想坐上大理寺卿這個位置可不容易,曾讓多少才智之士高官名臣望洋而興嘆。
可李衡大人這五年來硬生生坐穩了大理寺卿,成為大理寺上下官吏三百餘人眼中最敬服仰望的存在。
「那麼,」王令史深吸了一口氣。「初步可排除豹騎名單了。」
李衡目光落在那手印上久久,忽然對何主事問道:「餅舖店東崔大娘背景清查得如何?」
「回大人的話,據京兆府戶籍文書所錄,胡餅舖崔大娘乃鮮卑人氏,十五年前遷至長安,以番胡內附入籍,上戶丁稅錢十文,」何主事取出文書和訪查冊卷,躬身應答道。「坊正也說,崔大娘攜香料一箱,購入這間鋪面,經營胡餅為生。」
「十五年……」李衡眼神幽微深遂。
曹照照想了想,還是忍不住了。「香料一箱,價值不下千金,崔大娘能擁有這樣的身家,卻賣了十五年的胡餅?每日只甘於賺這點子蠅頭小利?她總不可能興趣就是賣胡餅吧?」
如果是她,光買下這鋪面租賃給旁的商家,當個包租婆,一年就能輕鬆賺進比辛辛苦苦賣上十年胡餅還多的財帛,幹嘛還要天天忍受揉麵製餅在火爐旁揮汗之苦?
……好吧,她承認她的人生理想就是當一條鹹魚。
王令史也對曹照照有些許另眼相看,「曹司直之疑有道理。」
「哪裡哪裡。」她謙遜連連。「下官也不過問出了大家的疑惑罷了。」
李衡嘴角依稀上揚。「那麼以妳之見,崔大娘所圖為何?」
「……下官想不出。」
這種時候,曹照照就特別後悔大學時代沒選犯罪心理學系,否則她很快就能開啟犯罪側寫程序,專業至極地提供最精闢的分析。
但,可惜她只是個半路出家混進大理寺當濫竽的刑偵美劇愛好者。
一開始就是瞎貓碰到死耗子,莫名其妙幫忙破了一樁香燭紙鋪凶殺案,就此『嶄露頭角』,被李衡拎進了大理寺。
當時死者倒臥在香燭紙鋪的紙紮人下,全身赤裸,面露驚恐,瞳孔放大,大汗淋漓而亡……
店東和其娘子前來開舖子,看見倒斃在地的男人,不由尖叫出聲!
叫聲自然引來了鄰里,恰巧李衡策馬經過,被拿來當小廝用的曹照照也跟著『主子』進香燭紙鋪一探情況,正在暗自吐槽李衡這傢伙根本就是柯南體質時,就聽見眾人驚惶恐懼議論紛紛,和店東夫妻爭相對聞訊而來的衙役說,此人定是撞鬼了,被紙紮人拘了魂去。
一時間香燭紙鋪似是陰風陣陣,連衙役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面白如紙,兩股顫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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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i為國語羅馬字,Lay為粵語拼音,而Lei則為葡萄牙語譯音。Li在除國語羅馬字外的國語拼音裡,均為「李」字的標準譯音,但由於Lee的拼法也是常見的英語姓氏,故漢語的李姓 ... ... <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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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堂號的由來與歷史 ─ 「庄腳歷史學」系列(一)
李文良(國立台灣大學歷史系教授)
堂號常被視為家族的起源地,是血統上作為漢人的重要象徵。李姓的堂號
應該是「隴西」,大概已成為臺灣社會的常識,人人都能朗朗上口。因為
「隴西李氏」是涉及唐朝皇室、頗具歷史爭議與知名度的家族郡望。但本
文無意談中國的中古歷史,只想簡單講一講我自己親身經歷過的情況。
我的老家在南部屏東的鄉下,二樓公廳大門正上方的兩塊玻璃上,確實就
印著「隴西」。不過,這兩個字來到我家其實沒有很早,1981年我唸小學
六年級時,新建了這座房子才出現。之前住了十幾年的舊家,是竹管土牆
的瓦厝,其實沒有隴西的字樣。
這種兩層樓的建築型式,有一個專有名詞叫做「販厝」。是1960年代臺灣
經濟起飛後,建商大量蓋來在市場販售的屋宇,特色是外觀呈現ㄇ字長條
型,普遍使用鋼筋混泥土、磁磚以及西式衛浴設備。鄉村很快就學起了這
套風潮,依樣畫葫蘆地翻修了他們的舊瓦房。我老家所在的那個村子也不
例外,絕大部分都是這種房子,也都在類似地方安置有依據姓氏而異的堂
號。
我相信,在新房子上安置隴西兩字,應該不是我們家自己內部決定。因為
我父親從沒上學唸過書,大字認不得幾個。西字也許還好,但隴字肯定就
太困難。我爺爺雖然識字,但他接受的是日本教育,只懂得日文。如果有
選擇,他也許喜歡刻上東京、江戶,或是富士山。在那個時代,小孩跟媽
媽,根本沒什麼發言權。
我在猜,當時其實就是蓋房子的工頭,就直接幫我們做了決定。因為他幫
別人蓋房子的時候,也都有這些字樣。不過,想想也還好,他至少還知道
我們家姓李,所以選了隴西而不是武陵(吳)、滎陽(蔡)、穎川(陳)
等等。我看我們那個村子,所有的堂號跟姓氏都對應得很好,沒有意外。
假使50年後有學者到我們村裡做研究,發現所有姓氏都只各自對應一個堂
號,他可能會以為這些人原來就是同宗。不過,看起來其實只是市場經濟
、規格化量產的結果。因為你要選得跟別不一樣,就要特別訂做,價格肯
定比較高。更重要的是,當時鄉村主導改建的屋主之識字率不高。大家在
意的是上面一定要有字,而不是那個字究竟寫的是什麼。我們也可以瞭解
,在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面,肯定也曾不斷有類似的經過,讓堂號、族
群、認同,甚至是「歷史」,越來越均質化。就像一種過濾兼模塑的機制
,在濾掉了某些雜質的同時,也把留下來的弄成同一個樣。
其實我應該講得更精確些。我老家現在公廳上的隴西,其實是我寫的。記
得大概是1991年冬天,我剛來臺大念研究所不久,住在研一舍。我弟弟突
然從屏東打電話給我,說公廳「隴西」那兩個字,因為日曬雨淋而部分剝
落、字跡顯得模糊,老爸覺得不是很好。他們意思不是這兩個字很重要,
而是住家神聖空間上的文字若是殘破不堪,恐怕有礙於家庭的平安與發展
。弟弟跟我說,他有去問過,如果要請人重寫,要花一千元。他大概覺得
我能夠念到臺大研究所,書法應該很好,所以特地要我幫忙。其實我寫的
毛筆字,根本就上不了檯面。所以我只好幫他想一個替代方案。我先請弟
弟量了玻璃框的尺寸,然後用電腦打上隴西兩字,選用楷體並放大,用印
表機印出來。然後再用影印機將其放大到所需的尺寸,貼在圖畫紙上,以
美工刀雕空字體。弟弟收到我寄回家的字樣後,才買了一罐紅色噴漆,將
兩個字印上去。結果,全部只花了60元,所有人都非常滿意。這兩個電腦
選的字,就一直持續到現在。這段歷史過程也告訴我們,即使當初隴西這
兩個字意外來到我家,沒有人真正理解這兩個字的意義,但大家還是可能
持續維護它。
鄉村家庭刻寫堂號的地方,還有作為死後長期住所的墓園。儘管格局意義
與生前的住屋絕然不同,但墓園的正中央同樣是神聖位置,為安置墓碑之
所,刻著家庭成員的姓名以及堂號。1985年我阿公去世之後,葬在村外的
公墓。墓碑上決定要刻上甚麼文字,想來同樣也不會是由我的父親來決定
。他大概只向墓園承包商,提供了死者以及親屬姓名。然後刻墓碑的師傅
,就自己依據他們常見的格式或參考書(一種他們以為的「正統」),幫我
們決定了其餘的文字和版面,當然也包括「隴西」的堂號。那時候主導家
庭財政、負責營造墓園的父母,當然不會有什麼意見。因為他們大概只識
得自己與小孩的姓名。
我們家現在每年清明掃墓,還持續維護的就只有我阿公和阿嬤的兩座墓。
我阿嬤早在1966年就過世。那時候家裡很窮,買不起石造的墓碑,只好用
磚塊堆砌,表面抹上一層水泥,趁其未乾之時用鐵釘直接在墓碑上刻下了
字。阿嬤的墓碑,跟改建前舊家的竹管厝一樣,都沒有刻著「隴西」的堂
號。原因不那麼清楚,但我猜有可能那時候,「堂號」的社會滲透還沒有
那麼深。市街專門店販售的高價位石材墓碑,雖然可能已經在附贈堂號,
但鄉村工人營造的墓園與住家,還不會這套話語。委託建造的主人,也不
懂得要求這類贈品。整體看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家其實是從我爺爺
的時候,才意外開始成為「隴西李氏」的。不過,決定我家堂號的,從來
都不是我們自己。而且,與其說是負責營建的工頭,倒不如說是他們的營
建經驗、參考範本,甚至是市場經濟以及戰後國家的政治處境與意識型態
。
大家肯定都誤會了,以為真的「歷史」應該是不會改變的。其實正好相反
,「歷史」一直都是隨著時代而不斷變化。在住家公廳門上安置堂號,在
最近十年的鄉村已經不太流行。可能有人會以為,這跟南臺灣是綠營的大
票倉,是近年來臺灣民主化、主體意識抬頭的結果。其實沒有那麼嚴重。
主要的原因,應該還是市場因素,蓋成「販厝」樣式的房子已經變得落伍
,建材供應商沒有市場也就不再生產。所以即使南臺灣一年四季如夏,他
們卻寧願花錢蓋個壁爐或煙囪,讓房子看起來像是歐洲的鄉村別墅。而且
,就像前面所說,以前的住家雖然都有堂號,但大家其實都不太在意其具
體意義究竟為何。雖然如此,墓碑上的變化顯然比活人居住的房屋慢得很
多。直到晚近,新建立的墓碑大致上還是會刻上堂號。我們很簡單就可以
瞭解,這個差異的背後涉及了產業性質的不同。
我在這裡講這一件事,並不是要說,文獻紀錄都是假的,我們不能據此做
研究。重點應該是,我們要問對問題。包括我家在內的臺灣鄉村在1960年
至80年代,普遍出現帶有標為傳統中國郡望的堂號,其實不是在說,這裡
的人在歷史起源上究竟是否為漢人的古代歷史問題,而是反映了非常晚近
的戰後臺灣之國家意識型態問題。我們顯然應該問:國家在戰後面臨怎樣
的問題,以致於他推行了漢人的意識型態象徵,並且經由怎樣的過程滲透
鄉村社會。地表景觀的背後顯然是國家政治、意識形態,甚至是商業經營
策略,應該可以寫成一本有趣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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