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門診的病人中,有一類算是大宗:先前因外傷看過急診,幾天後回診看傷口、追蹤外傷後續、或是一些診斷書文件的需求。
一個年輕機車騎士跟汽車發生擦撞,第一時間送到急診,處理傷口後就出院了。一週後到我的門診回診,看起來沒什麼大礙,於是我幫他開了一張「多處挫傷」的診斷書。
病:「醫生,請問如果要照全身X光,要去哪邊申請?」
P:「全身X光?為什麼你想照這個?」很少有病人跟我提出這樣的要求,所以我有點疑惑。
病:「受傷到現在,我還是全身都很痛,我懷疑有哪邊骨折,所以想說照一下....」
P:「不用啦!肢體活動都沒有問題,能走能站能舉,不用擔心骨折。」
病:「可是保險公司說,有骨折的話給付比較多;而且我要跟肇事者談和解,也必需確定沒事。」
P:「你的臨床表現已經證實沒事了,所以不用再照,況且我也不知道要照什麼?」
病:「你怎麼能『確定』沒有事?所以我才要求照『全身X光』!」
P:「醫療的部份到此為止,做檢查是治病需要,不是拿來替健康背書用的。或者,你可以去自費的健檢中心,那邊可以做詳細的健康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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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門診,有個以前開膽囊的老病人,又回來掛號。
P:「好久不見,有什麼不舒服嗎?」
病:「一切都好,不過我想照個胃鏡。」
P:「怎麼了嗎?」
病:「我樓上的鄰居前陣子胃癌過世了,他之前也看起來好好的,結果一生病就再也出不了院,所以我也想來做個檢查。」
P:「完全沒有症狀,我很難幫你排。而且沒有任何症狀,也很難跟癌症連結在一起。」
病:「不做怎麼知道沒有?我那個鄰居也沒有症狀。」
P:「檢查是用來『證明有』,而不是『證明沒有』。你如果有任何在醫療上值得懷疑的症狀,做檢查是說得過去,完全沒有症狀還要做檢查,那可能要去一般的健康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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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急診的前輩遇上醫療糾紛,官司一打好幾年,最後好像還是賠了一點錢。
一個酒鬼騎車摔到田裡,送來急診後照了一堆影像,沒有腦出血、氣血胸或腹腔內出血。病人在急診躺了一夜酒醒之後,走路出院。
後來因為手有點痛,去附近的骨科診所照X光,發現掌骨有一道裂縫,其實不用開刀、也沒有什麼後遺症,但他投訴急診醫師誤診,沒有幫他診斷出骨折。一直鬧一直鬧、媒體、網路、訴訟樣樣來,把前輩搞得不堪其擾。
「病人從頭到尾,都沒有表達手痛這件事,而且第一時間當然是先把嚴重的問題先解決。」
「我後來賠錢的時候,很灰心地跟律師說:『醫療到底是治病,還是替病人的健康背書?』」
前輩告訴我這句話的時候,讓我有很大的震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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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覺得,民眾(或法規)對醫師有太多的期待,有些合理有些不合理、有些屬醫療範疇有些不是。
「我上星期剛開完闌尾炎,那我可以打疫苗嗎?」這個問題,某種程度就是要醫師替自己接下來的疫苗注射背書「醫生說我可以打~」
國家保障本土勞工權益,所以嚴格控管外籍看護工的數量,卻也要醫師用填寫巴式量表的方式,來「專業判斷」是否符合條件,這就是要醫療替勞工政策背書。
先前提過許多次的診斷書故事,「建議休養xx天」、「不宜去健身房」、「不宜嘿咻」,都是要醫療替病人「想做」或「不想做」的事情背書。
之前有同事戲言:「急診的保固期是三天~~」意思就是看過急診三天之內的問題,都算是這次看診的。病人因為手被門夾到來掛急診,傷口處理後出院,兩天後腦中風掛掉,家屬還是回來鬧:「前兩天才剛看過急診,為什麼沒有檢查出來?」
當期待變成背書,醫師的責任就變大了,不管這個責任是不是醫師該背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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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文章中,經常談到和診斷書相關的故事,總是引起許多討論與迴響。
在過去許多次與讀者的回饋中可以發現,很多病人在診斷書上的不合理要求,其實是取決於保險公司的要求,儘管這一切都沒有明確的規範....
衍生的現象就是保險公司要求保戶(病患),保戶(病患)再來要求醫師。輕則提出某些特定關鍵字需呈現在診斷書上,重則「指導」醫師該怎麼寫診斷書。
在弄清楚因果關係之後,我慢慢不會對病人的不合理要求感到不耐,反而是對保險公司的吹毛求疵不齒。
今天的門診,來了一個病患的家屬,要我開立他父親的診斷書。我看了一下電子病歷,病患受傷當下被送來急診,診斷為嚴重的腦出血與肢體骨折,在神經外科住院後幾天便不治死亡。
「病人當天就住在外科加護病房,治療經過應該後續照護醫師來寫,我這邊可能幫不上忙。」對於家屬的要求,我一時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住院的過程已經開過了,可是保險公司說不能申請,我才來這邊問你能不能幫忙。」說著家屬拿出已經開立的診斷書,上頭寫「創傷性腦出血......」
「你可不可以幫我加註:『因為跌倒而送來急診』?」家屬指著診斷的部份。
「這個恐怕不行,因為是否跌倒,不是醫師可以判斷的,我只能針對送進醫院之後的內容描述。」我把診斷書內容與病歷紀錄對過一遍,似乎沒什麼可以再增刪的部份。
「可是保險公司對『創傷性腦出血』有意見,他們拒絕理賠。他們說『創傷』這個字太籠統,有可能是心理創傷,不一定是意外造成的...........」
診斷書的內容我愛莫能助,請家屬離開我也很無奈,看他沮喪的表情我更無奈。
我沒有問是哪一家保險公司,也不可能替家屬出頭。我只是想問一下某些從業人員,拿出你們的良心與專業來回答我:「什麼樣的『心理創傷』會造成腦出血與多處骨折,然後連命都沒了?」
維護所屬公司的利益本來就無可厚非,或者說耍些小手段多賺錢少賠錢也是做生意的技巧,不過請顧慮基本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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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當年在急診跟診斷書鬼打架的那些日子...
[急診與保險]
急診醫師跟保險的關係,可說是很密切的,畢竟大部份人發生意外或急重症,第一個就是往急診跑。我是急診醫師,也有涉足一點保險領域。整理了一些大家熟悉的情境跟保險的相關性,僅供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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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急診留觀六小時
以前的日額給付型醫療險,大多都把在急診留觀六小時視同住院一天。例如說住院一天給付3000,來一趟急診待六小時也可以領3000。因此臨床上常常看到有病人一直跟你抱怨這裡痛那裡痛頭一直暈,不管怎麼治療、做了多少檢查都找不出原因。就在你滿頭大汗束手無策之際,病人突然生龍活虎地跳起來說他症狀都好了,急著要出院。「喔對了! 醫師我還要兩份診斷書!」
唉呀~~ 這下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原來病人的病叫做詐領保險病 @@
由於這樣鑽漏洞浪費醫療資源的情況太常見,因此主管機關修正了醫療險示範條款,#在民國103年5月1日之後,新的醫療險保單已經不再有留觀六小時的急診給付條款了。不過因不溯及既往的原則,舊保單的保戶還是能繼續享有這個權利。
要怎麼給付? 其實還是需要醫師診斷書記載"來急診"跟"離開急診"的時間點。自己計算逗留在急診的時間是沒用的喔。不過也常常因為醫師跟病人兩邊的目的不同,造成急診的紛爭口角。如果病人坦白告知是要等那黃金六小時,我的做法是先曉之以理「你這個報告沒什麼問題,其實可以回家帶藥吃就好,不然急診這麼吵,再待好幾個小時也沒辦法好好休息。」再動之以情「看看隔壁的婆婆,這麼喘卻連病床都沒得躺,把醫療資源留給需要的人,是不是比較好?」如果病人還是很厚臉皮地堅持要留下來,我覺得就隨他吧,不帶任何情緒地開診斷書給他,把心力留給其他需要醫師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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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坐救護車來的
這個一定也有人遇過,要求你診斷書一定要寫「由救護車送至急診」。對,跟黃金6小時一樣,以前的保單若是由救護車送來急診住院的話,還可以再多得到一筆住院日額兩倍左右的「緊急醫療運送保險金」給付。也就是住院一天賠2000的話,叫救護車來住院就現賺4000。這???不是鼓勵大家濫用救護車嗎。所以103年5月之後的保單,這條也被改掉了。
然後如果要申請坐救護車就醫的紀錄,應該是請民眾自行打119、或去消防局申請救護服務證明。不過如果診斷書要求我加註,我也還是會寫啦,畢竟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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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不完全骨折?
有時會遇到病人要求修改診斷書,請醫師要寫「完全骨折」。真是一頭霧水,其實對我們來說,診斷書的骨折就是骨折,哪會特別寫完全或不完全!
實際上有些意外險或傷害險,針對不用開刀的骨折都有給付,不過是有價差的。例如說完全骨折賠六萬、不完全骨折賠四萬、骨頭龜裂賠兩萬。
這時候該怎麼做?其實病患應該要申請X光片,讓保險公司的醫療顧問判定是屬於哪一種骨折,而不是去盧醫師開診斷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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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食物中毒
上吐下瀉的病人,要求醫師開「食物中毒」診斷書,開還是不開?
這牽涉到兩個保險,一個是病人自己的意外險,有些意外險還有特別列食物中毒慰問金。另一個是餐廳或廠商的產品責任險,要求償用的。
食物中毒算意外嗎?算喔,但難的是定義。
根據衛福部定義:二人或二人以上攝取相同的食品而發生相似的不適症狀,稱為食品中毒案件。所以如果只有你一個人在上吐下瀉,急診只能給你急性腸胃炎診斷書,我想應該沒有醫師會願意寫食物中毒。如果符合通報衛生局的定義,我們急診必須採病人的嘔吐物跟排泄物送檢,此時寫「疑似食物中毒」大概比較沒有疑義。
但是某些保險公司的條文也會寫到,受益人申請保險金時,保險公司可能會調閱病歷或者徵詢其他醫學專家意見。因此,食物中毒的保險金其實沒有這麼好申請,也不見得是診斷書說了算,屬於爭議比較大的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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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如何放心使用自費的醫材
首先,看一下病人是不是學生。高中以下學校都會有團體學生保險,裡面有個5000元的傷害門急診額度。再來,可以問一下病人有沒有意外險,大部分意外險(但不是每個方案或每一家都有喔!)會有幾萬元不等的門診急診額度,這些都是實支實付,實際花多少都可以完全理賠的。
急診常用的自費材料,大概就是一些人工皮、頭皮縫合釘、還有我們急診某醫師最愛用的4200一支的貴鬆鬆組織黏合膠。基本上額度都是非常夠用的,病人可以不必因為捨不得而選擇比較陽春的醫療方式,就放心給他用下去吧!
最後做個結論~
意外險超重要,CP值又高,一定要保!
保了之後真正發生意外,也要記得申請理賠啊!
( 再補充,這篇文章的受眾原是急診醫師群,並非讓業務推銷保險之用。我本身也沒有在賣意外險,感謝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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