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3/8
#長文慎入/心情/愛店交流紀錄分享
耗時兩個多小時的長文抒發😂
有多久,沒有讓腳步停下
有多久,沒有讓節奏變慢
有多久,沒有傾聽內心聲音
有多久,沒有感受熱愛的美食
有多久,沒有靜下來感受周遭一切
這個月簡直是這一年來,甚至這幾年來最涼一次,收入或案子都是,但幸好有平常拼命抓機會、趕進度的自己,正好彌補去年忙炸到很多私事或正事都無法做的時候到了,最近重整自己,開始有新計畫,可以好好地一一執行。
也許也是老天藉由這個方式讓我靜下來好好做自己該做的事,挺好的,一年沒休到的完整假期“希望”有時間可以休一下。
年紀越增長,美食很多時候對我來說已是浮雲,
依舊是那個喜歡不浮誇/樸實飲食的我。
高中迷戀營養學,喜歡素食,只要經過素食有興趣就自己一個人到處吃,因為身邊很少有同好,幾乎遇不到。
素食,被太多人貼過標籤,不是佛教徒的專利,也不單單只是愛護地球的專利(當然有點關連/但並非全部),素食是一種態度、健康生活(當然不是說肉不健康哈哈)。
科學研究過,馬拉松第一名的居然是吃素的,很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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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緣分]
昨天聚會散場後,我特地跟姊妹說我要留下來跟老闆聊天,根本沒有先跟老闆講,我也想說要是等等留下來他在忙,我就自己待著感受也挺好,結果好像被他聽到這句話或沒聽到。我留下來後,問他印度拉茶是無糖無奶嗎?
他居然開始很認真的跟我坐下來長談,中間還給我時間自己享受拉茶/餅乾的美好,吃完我也沒注意到時間已經打烊,想說不好意思拖到時間,結果他又一路跟我聊好久好久到十點,聊到比姊妹還久,可能這就是我們的緣分吧,我也剛好有一些東西可以跟他交流,每次跟他分享我喜歡印度/熱愛香料/印度轉世/能吃重口味也能吃完全沒味道/吃無奶糖/乳糖不耐症/學印度舞/常常覺得台灣的食物很噁心(我個人問題),在台灣時很常吃馬來印度這些料理哈哈/吃素店的經驗/店內食物等等,
也聽了他對這家店的寄望,熱忱,那是一個很少見的光芒,有一種如果講深了會熱淚盈眶的感覺,而我也是同樣的熱愛嚮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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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點食後感想]
我只記得我自己點的是夏威夷披薩,其他都朋友點的我只嚐過,不知口味。
漢堡:漢堡整個酥脆、肉厚紮實,煎得剛剛好,素肉是他們找的合格的蔬食做的素肉(我以為這素肉可以自己做,但他說自己做不了)。附的薯條是烤的,超好吃新鮮無油。
老闆總是能做到餐點口感多層次,逼真垃圾食物,卻超越垃圾食物的好味營養。
披薩:隔壁客人的馬鈴薯披薩送錯到我們這,我們誤食後,我覺得馬鈴薯比夏威夷更讓我驚艷,馬鈴薯很濃厚紮實、配上自己做的起司超完美,整個披薩都無油清爽!
義大利麵:蜜吃不慣的義大利麵口味,我可以接受,老闆說吃習慣葷的人不適合點她這口味,如果早說他可以介紹她可能會習慣吃的口味。不過麵因為迎合台灣人口味,多煮2分鐘,稍軟我不愛。老闆說以後可以先跟他說,他會少煮2分鐘。(完全真的是客製化來著的)
印度拉茶 $150:很神奇,印度拉茶的奶不是奶,是豆漿,沒有說會喝不出是豆漿底,但是喝到最後上面浮一層皮,就知道是豆漿皮啦,而且居然還能做無糖,無糖喝起來也不會無聊。香料也不是加那種滿滿的,算是少量的香料添加,所以我超愛!(依我喝過的印度拉茶經驗,跟老闆確認過,果然印度拉茶會有兩種:香料滿滿/香料和奶各半的,不變的是會加超多奶和糖、熱熱喝這樣😂)
印度拉茶(沖泡式含糖)$60:老闆自己的配方,請人研發的,產地印度的茶磨成粉+豆奶mix為一包。味道非常自然,不會過甜,像在喝現煮的印度拉茶那樣好喝!
餅乾 $300一罐:分為巧克力/咖啡味,吃起來像一般的餅乾,完全吃不出是健康餅乾,超級無敵夠味好吃!最讓我耳目一亮的是,巧克力一般含乳化劑/牛奶,但他的是純巧克力,偏苦,我是沒吃到就給朋友了哈哈但我肯定會跟咖啡味一樣美味。
蛋糕 $140左右:18歲預定過蛋糕送給朋友,昨天也是買了一個給沐,我自己似乎都還沒吃過,現在胃太小+想吃無糖,吃不了太多,想說留著下次吃。
老闆打烊了還是很熱心跟我介紹蛋糕,而且我從買了印度拉茶後,越待越久就不自覺消費到快一張小朋友,還不是自己吃的哈哈。
還有,老闆說檸檬蛋糕是檸檬+椰奶,我超愛椰奶!好想吃!也喜歡吃清爽的點心🥰希望慢慢有機會吃到。
另外,這午間11:15-12:15有商業午餐,均一價$200的三種口味的印度咖哩,很實惠!份量也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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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料]
素食分很多種,我最不喜歡的是有些工廠做的亂七八糟的化學素料,對於素食我還滿挑,也吃得出優劣。
而Vegan Taipei的素食很特別,是純素/無蛋/無奶/無麩質/蜂蜜/酒精/棕櫚油/五辛/人工香料/色素/味精/氫化油/白油/酥油的店!都可以客製化,但是要提早說明和預定!現場餐點皆為現點現做!如果現場臨時想吃也不是不行,但可能要等或是怕沒有食材。
好的料理值得等待,但我不想等待太久,所以我提早預定哈哈。
對這家店的期待真的太久太久,從我18歲,他離我很近的昆陽站,當時是麵包店;之後他在我畢業後才搬去我母校文大附近,對我太遠;開心的是正當去年我開始吃無奶無糖,找無食物吃時,他又搬到離我很近的信義區,還是我很熟的附近,這次不再是麵包店,是各式異國/蛋糕等等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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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店初衷]
而且其實讓印度老闆棄商從事完全0基礎的烘焙業是為愛女,女兒有天生日開始不能吃生日蛋糕,老闆為了讓女兒能吃到無奶純素的蛋糕,全心全意投入這行業,能想像這真的很難做到,要花非常多心力去研發,也幸好他們頻頻遇到貴人肯無私的幫助,畢竟我都沒看過其他家純素蛋糕店可以做到這麼多的「無」的純素!還能做到不想純素並好吃的,真的很奇蹟,大概就是那句「當你很想要並行動做一件事的時候,全世界的人都會讓路,幫你達到。」
也應證了「愛的無私,有愛最大!love is power.」
再加上老闆本身就是虔誠的佛教徒,連無麩質食物都不吃,他說外面的餐廳他都沒吃了,自己做自己喜歡/能吃的東西最棒。
也是為什麼他們能成為台灣第一家純素食料理,亞洲第二家。
很多佛教徒進來都會好奇或是想試探是不是純素,佛教徒的嗅覺很敏銳,一進餐廳馬上就能知這是真的純素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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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包裝]
不過他們的蛋糕和料理的色相和裝潢都非常簡樸,沒有過多的點綴,沒有華麗,一般人可能不會多看兩眼那種,甚至會先入為主覺得可能不好吃,但是當咬下去那口,卻是能驚艷到心坎去的,吃得出用心、愛心、決心。
另外這個點是為什麼至今這家餐廳還不是很出名,除了不會行銷,裝潢可能也是一點,因為人們的胃口被養大,不管是下重本的山珍海味餐點或網美店裝潢,這些東西都會被加入餐點成本中,有些店的餐點可能還好,但就只是去吃氣氛的。
(人家門口已經貼了無裝潢餐廳的英文字樣,就別再要求裝潢華麗了吧🤗)
價位上來說,對我自己一餐只吃$60左右的人,吃超過$60的我都會覺得貴,可是對老闆這樣研發、不斷想新菜色來滿足各種客人的禁忌和味蕾(甚至有各國的客人會因為疫情不能回家特別思鄉,請老闆滿足他們的胃,老闆說也是盡力去想去創新),各種純素的成本,食材新鮮現做、健康又能好吃,素食份量還能一般多,再加上印度香料的餐點(但全店不只賣印度料理),香料成本本身高+進口關稅疊上去,不得了。
綜合以上,這很平價實惠了(很多素食店的份量少得可憐)。特別是起司也是純素自己做的,做到跟真的起司好像,還灑超多!
我就跟老闆說,我因為自己太熱愛純素,也對你們店很喜歡很興趣,回去本來我就會寫感想,順便幫分享。
對我來說Vegan Taipei的裝潢已經好好,簡單乾淨明瞭,老闆還興沖沖跟我介紹他們也能團租場地,現場有大電視螢幕可一起觀看,我霎時想起以前要帶外國人觀賞台灣選情,當時找過有沒有店家可吃飯又可看電視的,這不就是一個很好的場地嗎😎。
(我其實一直沒有很愛裝潢華麗的店,當然除了工作需求照之外,店越破我越愛,有的店越華麗我反而沒有覺得到特別好吃,以前還會帶ex去我推薦的老店吃飯,他第一眼看餐廳破破是不是不乾淨,不敢進去,但後來接受度慢慢打開,發現破店的餐點驚人的好吃!顛覆他三觀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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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暢聊過後]
老闆一路跟我聊到後來跟我說抱歉打擾妳時間,一直跟妳講,我想說我一開始就跟姊妹說我要留下來聊天而且我最近很涼、也很有興趣,他可能沒聽到😂
我說:「不會!我很有興趣!我很樂意聽」
很喜歡這樣熱流傳遞的對談,很溫暖滿足而幸福,因為是同好。
商業行為看來,老闆有時跟我介紹餐點是推銷行為,畢竟開店還是要盈利。交流行為看來,更像是分享好東西,真真誠誠,袒露無任何包裝,很舒服很喜歡。
老闆的中文也是超級無敵好,跟他講話完全就像台灣人一樣,沒有口音,很清晰,他說他來台灣32年,都沒回去印度,回去也只是探親,真的是在在地地的台灣人,覺得好榮幸台灣有這麼一位人的存在,造福、照顧台灣很多這個不能吃那個不能吃的人(例如像我乳糖不耐症這樣)或純素人的味蕾。
走出店家後,平靜質樸的幸福感油然而生,心中第一個想到的歌「what the world needs now」,馬上點播聽直到睡覺前才停播,還意外的聽到得過藝術/文學殊榮的法國爵士歌手Stacey Kent的爵士版,更是貼合心境🥰
忽然意識到自己不適合晚上在外吃飯,特別是這樣合我的店,因為我會太開心興奮到回家繼續回味,想消化寫成文分享,但又到睡覺的點,結果就會有點失眠ha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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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grapher: tripod of me😂
好喜歡自己導拍的這系列,自然自在自適放鬆,角度妝髮也都完整,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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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者的唯愛觀測》2020年2月13日 #畢忠擎的生日賀文
方天霖關掉吸塵器,室內頓時安靜無聲。
他看著牆面時鐘指向晚間九點,心想,夏威夷比台灣晚十八個小時,現在畢忠擎那裡是凌晨三點吧?畢忠擎還在值班嗎?還是已經睡了。
去年底,畢忠擎派駐到夏威夷的毛納基峰天文台基地,與十一國的天文所研究員進行共同研習會。預定二月底回來,也意味著今年畢忠擎的生日,他們得隔海慶祝了。
方天霖收拾好清潔用具,把二人共同的住處打掃乾淨,然後回房。
他拿起手機,在房內踱步了好一會兒,最後,他還是沒有打電話給畢忠擎,把手機放回床頭櫃。
他已經對畢忠擎做過許多過份的事了,接下來的他必須讓畢忠擎覺得選他是對的,也因此,即使寂寞,也不能因為自私而打擾到畢忠擎的工作。
方天霖看著左側的床邊,那是畢忠擎習慣躺的地方,如今只剩他一人,這寂寞感使他倒抽一口氣,氣息含了點眼淚與鼻水,沒想到他竟然會寂寞想哭!
啜泣了幾聲,方天霖往後一倒,躺入柔軟的被單。想著畢忠擎離開後不久,他也面臨到不需要上班的寒假。因為沒事可忙,滿腦子都是畢忠擎。
回顧從最初相遇到去年底在機場的送別,越是靠回憶思念畢忠擎,越發現自己的事蹟毫無優點可言。在與畢忠擎相戀以前的自己,究竟有哪一點能讓畢忠擎喜歡?
二月十三日快來啊,這樣他就有理由可以打通電話給畢忠擎,親口和畢忠擎說聲「生日快樂」,然後跟他說一句「好想見你」。
方天霖側過身,注視著床頭櫃上的手機,再三小時就可以打給畢忠擎……
手機的振動聲將方天霖從夢中拉回現實。
不知不覺,他竟然睡著了!他急忙伸手拿取手機,察覺到現在已經凌晨四點半,二話不說地接通電話。
「忠擎,生日快樂!」
「……謝謝,我都忘了今天是我生日。」
畢忠擎的聲音讓方天霖感到安心,溫暖湧上心頭。
「你那邊還沒有到十三日吧,明天可以再跟你說一次。」
「這麼說起來,今年我可以多過十八小時的生日呢,謝謝你……」
畢忠擎說完後,便沉默地只剩下呼吸聲。
這股安靜讓方天霖有些不安。他率先打破沉默,問著畢忠擎:「遇到什麼棘手的問題嗎?」
「……嗯,怎麼想破頭也找不到解決辦法,卻有人能馬上從訊號中找到答案,我覺得自己好沒用,竟然這麼笨。」
「如果你還叫笨,那我怎麼辦!你已經很棒了,只是對方比你先找到答案……大概年紀比你大吧?」
「不,他才高中生。」
「那可能……就是IQ180以上的奇人吧?總之你別想太多,每個人先天後天都不同,按照自己的步伐前進,不要給自己壓力,知道嗎?」
方天霖說完,兩人又再度陷入沉默。在方天霖認為是不是自己說了太多自以為是的話後,電話那頭傳來輕笑聲。
「呵呵,果然打給你是對的。我啊,只是聽到你的聲音就可以振作起來。明明告訴自己別過度依賴你,卻在凌晨打給你了。不好意思,你剛剛在睡覺對吧。」
方天霖發現畢忠擎有和他一樣的想法,隱藏的真心話就順勢脫口而出:「我也想打給你,又煩惱會不會打擾到你,懊惱得不小心睡著了。」
「懊惱應該會睡不著吧。」
「我就是有煩惱先睡一覺再說的類型啊,我也拿自己沒辦法。」
方天霖用笑聲來掩飾自己的習慣,接著和畢忠擎聊了些今天做的事。比起畢忠擎的研究,清理排油煙機和吸塵這種工作顯得有些無聊,方天霖將話題就此打住,正想問問畢忠擎回國後要去哪裡玩,電話那頭卻傳來了英語。
很顯然,那是和畢忠擎一起參與共同研習的研究員。
「小忠,要不要一起洗澡節省水省瓦斯。」
再怎麼說,方天霖也是正努力托福檢定的人,這種日常英文他還是聽得懂。
方天霖能理解位於海拔超過三千公尺的天文學家旅館,各種物資能省則省的心情。可是,有必要一起洗澡嗎!
方天霖失望自己竟如此心胸狹窄,男性間坦誠相見也沒什麼關係,當兵期間早就習慣了,可是……
「我還要整理這些數據訊號,你先去洗吧。」
「好吧,樓下有煮好的義大利麵,記得去吃。」
畢忠擎和對方用英語溝通完畢,連忙和方天霖說聲抱歉:「不好意思,最近瓦斯出了點狀況,所以研究員們排了節省瓦斯的洗澡時間。」
方天霖不允許自己說出吃醋的話,過去所做的種種壞事使他不想重蹈覆轍,已經決心要帶給畢忠擎幸福的未來,他可不能因為自己的小心眼造成畢忠擎的負擔。因此,他假裝不在意地說著:「你還沒吃飯吧,趁義大利麵還熱著趕快去吃,吃飽睡足,明天才能繼續研究觀測!」
「……嗯,你說的對,那我先去吃飯,你也早點睡,趁寒假期間趕快唸書吧。」
「好,晚安了。」
「晚安。」
方天霖想先等畢忠擎掛斷電話,但訊號依然撥通中。最後,他便說出原以為可以隱藏的真心話:「……好想趕快見到你,握著你的手,感受到你的體溫,或許我就不會如此不安了吧。」
方天霖說完,就聽見畢忠擎似乎是鬆了口氣地嘆息著說:「我也好想縮進被窩裡跟你一起睡喔,為了早點實現這願望,我會用比平常快上二倍的速度把這些數據都解完。」
「等等,我是不是造成你的困擾啊,你還是按原先步調完成吧。」
「怎麼會是困擾,這是動力啊。我很快就會完成任務回來了,天霖,你等我,我會趕緊回家,到時候再幫我慶生一次好嗎?」
「嗯,在這之前我會把家裡維持整潔,等你回來了。」
和畢忠擎說完話後,方天霖也有動力洗個澡繼續睡了。
二月底,方天霖提早來到機場等待畢忠擎入境。
睽違二個多月,他終於可以抱畢忠擎了!
不,他不能滿腦子都想這些事,要先帶畢忠擎回家放行李,然後帶畢忠擎去吃握壽司,來一場美好的慶生約會。
等了一小時多,方天霖忠於盼到畢忠擎的身影,他開心地揮舞著手,快步走向畢忠擎,張開雙臂,緊緊地擁住許久不見的戀人。
畢忠擎被方天霖突然抱進懷中顯得有些措手不及,趕緊鬆開手中的隨身行李,伸手回抱住對方。
兩人不發一語地緊擁著,直到方天霖抬手搔著他的後髮,他才從方天霖的懷中抬頭,迎接方天霖給予的吻。
畢忠擎默默想著,原來這就叫做小別勝新歡啊。這個吻特別幸福呢。
不在乎周圍旅客的目光,方天霖吻完後在畢忠擎耳邊輕語著:「終於抱到真人了……」
語畢,方天霖看見一位持續站在畢忠擎身後,煞風景的外國小孩。從走向畢忠擎的那刻起他就察覺到此人。
畢忠擎發現到方天霖的目光,害臊地看著那外國小孩,心想,顧著談戀愛都忘了向方天霖介紹。
「這位是我在夏威夷的研究搭當『瑞恩』,他的母親是美國研究員,目前還留在夏威夷,在台灣的父親下班大約七點會來接他。因為他還未成年,和家人團聚以前就由我來看著他。」
方天霖打量著名為瑞恩的男孩。一頭微捲的金棕髮,一身休閒運動衣,以及一雙碧色的眼眸,臉蛋倒是挺秀氣的,但最令方天霖反感的是和他一樣高的身高與從頭到尾不屑他的態度,這讓方天霖很難把對方當作「小孩」來看待,更別說還要他思念已久的戀人當這小孩的暫時監護人。
正當方天霖燃起了熊熊敵意時,對方出奇地朝他伸手。
「大叔,初次見面您好。」
……大、大叔!
方天霖身上的火焰逐漸擴大,用力握著瑞恩的手,兩人默默地用握力較勁著。
「我們先去吃飯吧?瑞恩說他想吃道地的滷肉飯。」畢忠擎拿出手機滑動著先前寫下的備忘錄。
「啊?可是你之前說要吃握壽司,我已經訂了二位。」方天霖說完,瑞恩趕緊抽手,改曲身抱著畢忠擎的手臂。
「走走,小忠跟我去吃滷肉飯,大叔去吃握壽司。」
「天霖比較想吃握壽司嗎?」
畢忠擎和瑞恩同時看向方天霖,方天霖實在有點委屈,他是為了畢忠擎才訂壽司,如果要選餐點類型,他多想吃漢堡薯條那些高熱量的速食啊!不過……
「只要是忠擎想吃的,我都喜歡。」不得已,他只能在瑞恩這小子面前宣示主權說些肉麻話,但這句是他的真心話,只要見到畢忠擎,做什麼他都願意。
魯筍絲、魯大腸、魯白菜、皮蛋豆腐、紅燒肉、鹽焗雞、六碗滷肉飯和砂鍋魚頭……
方天霖心痛地遞出鈔票結帳,這個未滿十八歲的傢伙包辦了四碗飯。吃完飯還去看了電影、吃冰、再去湯姆熊玩電動,原本想和畢忠擎一起度過得生日慶生約會,變成替這臭小孩付錢的行程。
「天霖哥哥,我想玩投籃機,我們來比賽好不好。」瑞恩改叫他哥哥,讓他無法習慣地用瞪眼回應,看對方人高馬大卻帶上一張天真的笑容,這……絕對有詐。
方天霖便把剩下的硬幣攤在手中,語著:「可是不夠,你就把這些拿去玩推幣機。」然後滾回家!
畢忠擎看了看方天霖的代弊,扔下一句「那我去換些代弊,你們等我」便顧著朝櫃台前進。
站在投籃機前的兩人鎖定的焦點都是從口袋拿出百元鈔票,發票和彩卷卻不小心掉滿地的畢忠擎。
瑞恩注視著看起來有點少根筋的畢忠擎,起初被分配到與畢忠擎一組時,他其實很失望。相處了三個月才知道畢忠擎是個深藏不露的優秀人才,有時候,他甚至懷疑那些少根筋的行為是裝出來的呢……
他很敢確定,身旁這個畢忠擎的戀人沒有他了解畢忠擎的優秀,便挑釁地說:「我一直很想見見小忠每天晚上講電話的對象到底是哪位天使,畢竟也只有天使配得上優秀的小忠。可是見到之後令人失望透頂。」瑞恩嘖了一聲,瞪著方天霖,在飛機上畢忠擎有和他介紹方天霖,就是一個從體壇退居到幕後,在高中擔任體育老師的人。
瑞恩見方天霖沒反應,繼續說出自己的看法:「你們一點也不配,你應該很清楚吧。」一個靠體力的男人,怎可能了解畢忠擎靠腦力工作的辛苦。瑞恩一見到方天霖,便認為方天霖是個與畢忠擎完完全全相反的類型。
直到確定畢忠擎換好代弊,正走向他們時,方天霖才回應瑞恩。
「是啊,我沒有聰明絕頂的腦袋,很羨慕你能和畢忠擎待在同個領域。想必你們有我無法擁有的革命情感吧。我也正如你說,現在沒有什麼長處配得上畢忠擎,如果我身邊沒有畢忠擎,那真的是一無所有、毫無可取之處了吧。然而他卻選擇了這樣的我,給了我新的人生。他是我最重要的寶物,我只想守護他,想努力成為配得上他的人。」
方天霖邊說邊注視著小跑步回來的畢忠擎,拿了他和瑞恩要使用的代弊,語著:「忠擎也一起來玩吧,輸的人要請喝飲料。」
「……你忘了我把籃球當足球踢嗎?」
「咦?小忠對運動很不拿手嗎?」
畢忠擎看著似乎把他美化過頭的瑞恩,「有很多不拿手的喔,要說只有一件拿手的,大概就是唸書。」
「……你們要不要開始啊,再倒數秒數了。」方天霖不等他們開始投籃,畢忠擎與瑞恩也趕緊就定位投籃。
預料之中的結果,方天霖大勝瑞恩與畢忠擎,瑞恩只小贏畢忠擎四分。畢忠擎便請了瑞恩喝珍珠奶茶,也替自己點了水果茶,詢問方天霖時,天霖表示:「和你一起喝就行了。」
三人帶著飲料到美食區小歇一會兒,瑞恩瞪著喝同杯飲料的情侶檔。原本想要刁難方天霖,沒想到對方直接承認配不上畢忠擎,現在看起來,自己就像小孩一樣愛耍任性又愛當電燈泡。
他拿出手機瀏覽新聞,不想接受對座的粉紅泡泡,卻發現許久不見的父親剛傳來訊息,說已經下班要來接他。他露出了本人沒有察覺到的天真笑容,趕緊和父親約好地點見面。
「瑞恩還想去哪裡嗎?」畢忠擎問著瑞恩,瑞恩則先是看了看他,然後再看回方天霖。
「我爸爸要來接我了。」
瑞恩和父親傳好訊息,半小時後,一位年近五十的上班族快步走向他們的位置。
「抱歉啊,我老婆竟然沒注意好時差,讓瑞恩太早抵達,還讓你照顧瑞恩。瑞恩有沒有做什麼得罪你們的事,我先向你們抱歉。」
方天霖心想著,趕快把你兒子帶走!
畢忠擎還是一如往常地客套回應:「瑞恩很乖很優秀,今明兩天我也正好放假,不會打擾。」
「這樣啊,謝謝你。你就是畢忠擎吧,我老婆總是在電話中提到你,我以為她有了新歡。」
「……泰瑞莎女士是我很尊敬的資深研究員。」畢忠擎偷瞄了一眼方天霖。
瑞恩的爸爸壓著瑞恩的後腦,強迫瑞恩跟他們鞠躬道謝。
離去前,瑞恩對方天霖說:「大叔,你一定要好好照顧我優秀的搭當,我明年想待在夏威夷跟小忠一起泡澡。」
方天霖笑笑地揮著手,一時之間太多情報讓他消化不良。
一路上他就牽著畢忠擎的手,抵達地下停車場,開車載畢忠擎回家。
雖然臉上都掛著笑容,但畢忠擎嗅到一股不尋常的圍。
平常他沒什麼機會讓方天霖知道他的工作狀況,方天霖也很少吃醋,正確來說,就算知道他三不五時得在研究室過夜,方天霖也從沒問他有沒有亂來。光是在機場直接吻他就讓他感到新鮮了,現在車內不發一語,想必方天霖應該在壓抑自己的情緒,一旦爆發,可能會被追問很多問題。
為了避免麻煩,畢忠擎側頭看向窗外,裝沒事地說:「好久沒泡熱水澡了,今天一起洗吧。」
「……泡澡,你也跟瑞恩一起洗過吧。唉,我還真是難看,竟然為了這種小事不跟你說話。可是,我希望將來你只跟我洗啦。」
「呵呵,好新鮮的感覺。」
「你的戀人在吃醋!你竟然還覺得有趣!」
「因為很特別嘛,況且我沒有跟他一起洗啦,那天我熬夜把數據做完就睡了,你一定不想知道我幾天沒洗澡。」
「對我來說,你不管幾天沒洗都很香!」
「……你剛剛說了很可怕的話。」
「那有什麼辦法,我們已經二個多月沒見了,不管幾天沒洗都無所謂啦,我是真的……真的很想念你。想著如果有一天你走到很遠的地方,我追不上你怎麼辦,每天都好擔心,只能靠打掃和運動來分心了,我好丟臉。」
轎車駛進住處的地下室,方天霖迅速倒車停車下車,替畢忠擎拿妥行李箱,再跑回副駕駛座的車門旁,牽著畢忠擎的手,輕聲催促:「快點啦,趕快回家。」
「迫不及待想幹嘛?」
「明知故問耶,我可沒有在停車場做愛的性趣。」
畢忠擎跟上方天霖走進電梯箱,也替自己剛剛的話解釋:「先說,我有洗澡才回來,最多也是三天沒洗啦……非常時期才會如此。」
「那等一下可能會被我用髒,你還得再洗一次。」
畢忠擎盯著樓層數字,這幾個月來都投入研究之中,許久沒有害臊到臉頰變熱變紅了。
他被方天霖帶進住處,一進家門,裡頭和他離家時一樣保持得相當整潔,越是乾淨,他越覺得方天霖是想壓抑自己的胡思亂想。
當方天霖彎身脫鞋時,他就順勢摸著方天霖的後腦勺,安撫著對方。
「我很愛你,沒有劈腿喔。」說完,他從身後抱住方天霖。
「當然!我知道……我就是知道才討厭亂想的自己,也才會一直打掃。想保持家裡的整潔好歡迎你回家。」
「謝謝你,我終於回來了,好想永遠賴在這裡都不要工作喔,好想要自然醒……」畢忠擎將力量全傾向方天霖,方天霖則轉過身,親吻著他的額邊,髮絲,將他全全抱入懷中。
當畢忠擎張開雙脣回應了這個吻,方天霖便主動侵入那溫暖的嘴中,吸吮著帶有水果茶香的舌肉,似乎覺得不夠深入,他從畢忠擎的後頸往前推,讓彼此的雙脣更加緊密貼合。
這個吻讓畢忠擎有些失神,頂著漲紅的臉抬頭一看,沒料到方天霖的臉比他還要紅。
就見方天霖雙手撐在他兩旁,把他困在玄關的牆邊,傾身吻著他……
(以下R18,請至網誌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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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數有限,故事未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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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0日,晴〉from《人海日月》December
99.12.31 晴
現在是23:23,氣溫應該有十七、八度,我只穿着單薄的睡衣,坐在我那部已有四年資歷的電腦前,把幾個功課用的文字檔存入軟片磁碟內。
在等待儲存的同時,我瞄向電視轉播的倒數節目,王菲在唱「郵差」,我跟着唱起來,直到整首歌完結,主持走出來,跟一排歌星明星在說着什麼話,大概就是眾人的新年願望,多老土。
這時門鈴響起,我質疑是誰會在這個不早的時間登門拜訪,我還是去應門,但事先把防盜鏈鎖上。門外的人就是你,對當時的我來說,只是一個不知名的男人,而你亦一臉愕然,隨即展示了一張證件,笑容滿面地說:「你好,我是天天日報的攝影記者,我在找適合拍攝倒數人潮的地方,你的單位能看到時代廣場,而且角度很好,我想借你家的窗口拍照,可以嗎?」
我沒想過第一年住進這單位,就遇上這樣的事。沒錯;早前家人讓我搬出來自立時,我就是為了在銅鑼灣鬧市的便利位置而選擇這裏。
「不行。」我說得斬釘截鐵,當我想要關門時,你叫道:「慢着!只是倒數那刻拍幾張照片,絕不打擾你的。」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我給你這個,那你就可以知道我是誰。」你把職員證由鐵閘之間傳過來給我,我細看當中的資料,是面前的人的樣子,名字是「藍日明」,這讓我重新打量你。
「你叫藍日明?」我問。
「是的,你可以叫我大明。」
這名字讓我驚訝,差點衝口而出,可是面對這個陌生人,不可以。
你再問:「可以幫我這個忙嗎?」
我微笑道:「其實我也想幫你,可是現在家裏只有我一個人,讓一個陌生男子進來實在太危險了。」
「哦……也是的。」你點點頭,表情像是真的諒解,這讓我留下正面的印象。
「所以,對不起。」
「真可惜,最近幾年我都是借用這單位的窗戶拍照,照片都得到老總採用。不過,我也明白,你的顧慮也是對的。」我以為你會轉身離開,你卻說:「但我有個不情之請,明年,如果明年除夕你的家人沒外出,請你讓我進來拍照,可以嗎?」
我只是一個人住在這裏,如果一年後我仍未搬走,大概仍會是只有我一個。我沒多解釋,只是支吾以對。你向我點點頭,在的關上門之前已轉身離開。
我回顧你的要求,想到自己是否太不近人情,看看時間,現在已經是23:48,我趕快回到我的電腦前,沒再在意門外的人,甚至瞬間把這件事忘掉。電腦中重要的資料已備份到軟片磁碟內,共存了十二隻,沒辦法,我的老爺電腦未有光碟燒錄,又沒法借來一個外置的。
我靜靜地等待0:00的到來,電視上的倒數節目如火如荼,由它陪伴獨個兒的自己。視線留意螢光幕的時鐘,23:59:50、23:59:51、23:59:52、23:59:53、23:59:54一直在跳的同時,窗外也傳來大眾的喧鬧,十、九、八、七……,我也跟着倒數,四、三、二……一!時間順利跳到0:00:00,然後是0:00:01、0:00:02、0:00:03……我的電腦安然無恙,現場跟電視畫面中的人潮一同喧鬧,世界沒有因為這個對人類來說特別的時候而有任何異樣,在踏入千禧年的一刻,地球運轉如常。
第二天,我外出用餐,在便利店門前看到報紙架,瞄了一眼《天天日報》的頭版,果然是一張倒數人潮的照片,不過不是時代廣場外,而是尖沙咀廣東道。
我拿了一份找找攝影師的名字,一如所料沒發現什麼。不過,在港聞版中所有時代廣場的照片,都是由藍日明拍的。
忽然有點內疚,令你沒拍到可以登上頭版的照片。但對一個獨居女孩來說,這也無可厚非吧?
過去了就忘掉它吧;今天是千禧年的第一天。
新年快樂。
00.12.31 晴
今晚我約了幾個莊友一起去倒數。其中一個提議,既然我家就在時代廣場對面,在我家倒數是最舒適不過的選擇,可是其他幾個卻覺得倒數活動一定要擠在人群當中才盡興,於是我們還是決定晚餐之後到時代廣場等待倒數節目開始。
當我們九時多來到時代廣場,對出整段羅素街已擠得水洩不通,最後大夥兒還是到我家。我們邊吃零食邊聊天等待,莊友把幾張心頭好歌曲錄成的MD帶過來播放,我最喜歡的還是Jay的歌──「可愛女人」、「星晴」、「黑色幽默」和「龍捲風」,我都耳熟能詳。
23:33,門鈴響起,莊友們疑惑是不是我的地下男朋友前來給我驚喜,其實她們都知道我從來沒跟男生正式交往過。不過門外正正就是一個男子,是你,並開懷地說:「啊!你仍住在這裏真好!今次你的朋友都在了。」
「你是誰?」跟在我後面八卦的莊友直接問你。
「我是《天天日報》的攝影記者。」
「記者?這裏有新聞嗎?」莊友問得不知就裏。
「就是除夕倒數的新聞。今次,我能進來拍倒數的照片嗎?」
我還沒開口,莊友已搶先說:「原來報紙的相片是你拍的嗎?」
「一小部份是,不同記者負責不同部份的。」
「酷!」難怪莊友如此雀躍,她正是傳理系的學生,但凡有關係的人與事都能令她興奮。
「可以嗎?」你又一次問。
「呀……」我在猶豫,陰謀論地想──五個大學女生,能跟一個成年男子抗衡嗎?
「沒所謂啦!只是拍照。」我對莊友的輕率有點不滿,我說:「不!你告訴我,為什麼要幫你?」
「唔,」你像在考慮什麼,認真地說:「今天是我的生日,就當是送我一份生日禮物吧?」
我沒想到你會提出這麼兒戲的理由,於是我不甘示弱,說:「這樣嘛,明天是我的生日呢,如果你有禮物給我,我就讓你進來。」
「真的嗎?」
「當然!」其實,我真的沒說謊,我是一月一日出生的,每年生日都是公眾假期,同學都不用上學,於是跟我慶祝的機會亦因而少了許多。
「好呀,明年我帶禮物來。」
「明年?」
「嗯,如果我說今天我有帶禮物在身,你也不會相信吧?但,為了答謝你,明年,我會帶禮物來。」
我有點哭笑不得,明年的事誰說得準?然而你雙手合十,「我真的很需要這張照片,求求你!」
「小明,就當日行一善吧。」莊友說。
「原來你叫小明?我是大明啊!」是的,我的名字是熊月明,朋友都叫我小明。即使事隔一年,我仍記得你叫藍日明,大明。
我終於打開門鎖,讓你進來,「脫鞋子!」我再三吩咐你,除了為了乾淨,我把你的鞋收到櫃下,要是有什麼壞事發生,赤腳的你也逃得慢一點。
接下來的時間,並沒有令幾個女生驚恐的事情發生。你至少說了十數次「謝謝你」和「打擾你真不好意思」,我沒有覺得你很煩,願意相信你是個為人設想的人。當我看到莊友興致勃勃地不停問你有關這行業的事情,她那種期待興奮的表情,我想,這樣子也不錯嘛。你甚至應莊友的要求,為我們拍了幾張合照。
今年的倒數很特別,第一次跟莊友一起,加上你這個半陌生的人。
時間來到23:55,你已經在我家的窗前準備好三腳架和照相機,對準對面的人潮。那片風景,其實我也沒好好看過,於是我們都擠到窗前,由電視帶領,開始進入期待的狀態。眼見你怕我們的動作推倒你的照相機時那驚心動魄的表情,我們更興奮。
當二千年最後十秒來臨,除了窗外和電視機前熟悉的叫囂人聲,每一秒都加插照相機快門開合的聲音,「喀嚓喀嚓」,我彷彿看着那一瞬間的熱鬧被攝入單鏡反光機內,永遠保存下來。
也許,「永遠」只是感性的人的口頭禪;但由這年開始,我會存起刊載這張照片的剪報。
01.12.31 晴
今天系中有個派對,可是我不想去。
Year2開學已經四個月,今年我當了個獨行俠,不情不願的,莊友們不是反目了,就是轉了學系。這個除夕,我一整天都沒上街,留在家中睡覺、上網,餓了就叫外賣。樓下滿街是人,實在不想出去了,第一次在這種一片歡樂的時刻感到沒甚興致。
我吃着餐蛋麵,眼睛盯着電視,正在播國際大事回顧,客機撞擊世貿大廈的一幕重現眼前,雖然還是覺得難以置信,但已沒了當時那種震驚得起疙瘩的感覺。這次襲擊讓我討厭恐怖分子,也不喜歡自視過高的美國人,我甚至覺得自持是萬物之靈的人類,本身都是自大的。
當電視上的大樓倒下時,突然間我想到你,你有採訪這新聞嗎?不過,去年你曾向每事問的莊友提及過你負責港聞版,大概不會因這新聞而專程跑到紐約去吧?
老實說,這一年來,每當我讀到刊有照片的新聞,很多時都會留意一下有沒你的名字,不過,我發現自己已開始淡忘你的面孔,只記得你架著黑框眼鏡。
23:34,門鈴響起,我由沙發中起來,悠閒地走到門前開門。
「哈囉!」門外的你從容地打招呼,這是你第三次出現在我家門前,我開始不再憂慮安全問題,直接開門讓你進來,彷彿你是個熟稔的朋友。
著你脫鞋子之後,我攤出左手,問:「禮物呢?」
「啊!我以為你忘了。」
「別說沒有!」
你揚揚眉毛,嬉皮笑臉。
「快拿出來!」我伸手去抓你的包包,被你制止,「沒有,我沒有藏起來啊!」
我停下動作,叫道:「原來你只是說說而已?」
「對不起……」你卻邊說邊笑,一點也不認真。
我真的失望,說:「豈能相信你這個陌生人的話呢?是我太天真了。」
「不……」還沒等你說完,我已動手把你恨恨推出大門,你知道自己真的惹毛了我,緊張起來,「小明你聽我說!」聽到你稱我做小明,對了,你是大明啊!聽起來很笨,但這種又笨又無聊的牽絆,真的讓我冷靜了兩秒鐘。
「給你的禮物我真的有找過,這一年都在找,可是沒找到。」
「找了一年?」我不容許自己輕易相信你了。
「是的,因為沒有新品了,而我又真的想送你那個東西,只好在二手市場找,只是,要找到狀態良好的,真的不容易。」
「是什麼來的?」
「告訴你了就不有趣;我也怕要是真的找不到會令你失望。」
我狐疑地看着你。你說:「我會努力去找的。」
我沒打算追究下去了,也沒再理會你,逕自收拾外賣盤,然後拿了一杯熱鮮奶,坐到電視機前,懶理你在窗前準備。
「這麼晚吃東西你不怕胖嗎?」
我知道你的相機在拍我,我毫不客氣對你說:「這跟你有關係嗎?」對於我的冷漠,你只是苦笑。
「聽說今年倒數會有『飄雪』效果。」你說,於是當進入最後十五秒,我也來到窗邊湊熱鬧。你的眼窩已貼在取景器前準備,倒數開始,來自快門的聲音在耳邊一同在打拍子,當最後一秒要過去的那一刻,除了「喀嚓」聲,我還聽見你說的一聲「新年快樂」,可是聲音實在太小,令我疑惑到底剛才你的說話是否在自言自語。
你終於抽離取景器,發現瞪着眼的我,你笑說:「謝謝你再一次願意幫忙;去年的照片你有看過嗎?」
「你都沒給我那些合照,你有帶來嗎?」
「啊!沒有……」我不屑你的無心裝載,你卻說:「我指,在你家拍的倒數照,你有看過嗎?」
我點頭,不過當然不會把剪存起來的事告訴你。
「那你明天也留意一下,今年我的照片能否登上頭版吧。」
「好。」其實不用你說我也會留意的,「你啊!記得明年把照片帶給我!」
你笑着回應:「好的。」
我開門送你離開,在你走到樓梯轉角時,你回頭說:「除了照片,明年我一定準備禮物來的。」說完就向我揮揮手,繼續你的路。
聽起來,你欠我的東西好像愈來愈多。我不知道應不應該相信你,不過,經過這個晚上,我的心情的確舒暢起來。
02.12.31 陰
如無意外,這是最後一年大學生活的除夕。
我知道自己不是唸研究院的料子,不少同學已開始寄求職信和找實習機會,我卻沒有,上課加上寫畢業論文已夠我感到壓力,時間都不夠用。不過,我還是想在這特別日子讓自己放假一晚,系中的倒數派對,往年我沒有來,這次是最後機會了。
今晚是我們第一次正式交談,真沒想到,在final year的倒數派對。
讀大學以來,在我出入系core的lecture hall、福利社或是學生canteen時,已見過他許多次,但我不知道他跟我同系,是去年畢業的新任「老鬼」。他甚至邀請我跳舞,我是感到驚喜,畢竟這些日子,我有留意過這個人。
我們聊過一些寒暄話,當音樂轉調子的同時,他把我帶到小食檯,我拿起一杯薄荷賓治,他卻要失陪了。
我無法不看他的背影,目不轉睛地,但他似乎沒有在意,甚至去邀請了其他的女生;在我看得見的情況下,都已有兩個。
我苦笑,枉我還在心猿意馬。
我算什麼呢?
踏出禮堂,還有一個鐘才到零時,但我真的不想待在街上,我已經累了。不知道這個時間還能否回家?那邊附近一帶定是擠得萬人空巷,只好硬着頭皮回去。
來到銅鑼灣站,人山人海的程度如我想像。由列車擠到地面上花了我二十分鐘,在銅鑼灣繞了一個大圈才能回到我家樓下,只是十米之隔,警察卻說人潮管制封路不許我繼續前進。
這個時刻,是我唯一想要搬走的原因。
「我家就在前面!那樓梯上去!」我近乎用吼的,也許是現場太吵,也許這個警察根本沒打算理會我。
一隻手由我身後伸過來,拿着一張證件伸向警察,後面的男人說:「阿Sir,採訪的。」
我回頭看,是你。警察看看你的記者證,揚揚手示意你過去,你二話不說,拉住我的手把我藏到你的背後,兩個人二合一溜到樓梯口去,我趕快打開大廈的鐵閘,以免被人潮淹沒。
幾經辛苦終於回到家門前,你也鬆一口氣:「現在你能想像我每年這個時間跑到你家來,真不容易!」
我沒理你,掏鑰匙的時候,你繼續說:「你不是出去倒數嗎?幸好你趕得及回來。」
我停下動作,說:「慢着,禮物呢?」
「啊?」
「禮物!」我重申,「沒有禮物你不能進去。」
「你太嚴厲了吧?」
「那就是沒有吧?那我的照片呢?至少應該把我的肖像還給我吧?」
你居然笑,苦笑。豈有此理。
「那抱歉了。」我開門想要入屋,你仍鍥而不捨地說:「看在我讓你能來到這裏吧?」
「是你答應過我的,只是你食言。」我知道,我是有點兒將由他而來的氣遷怒在你身上。
「對不起,你的禮物,我還是未找到。」
「到底是什麼東西找了兩年也找不到?」
「好吧我告訴你,是個絕版相機。」
「相機會絕版嗎?」我對相機一竅不通,當然從來沒聽說過。
「當然有,不少都是。」
「你要送我哪個?」
「能進去才說嗎?」
我皺眉頭,最後還是讓你進來,不過你已來不及跟我解釋,這分鐘已是十一時五十分,你把鞋子收到櫃下,匆匆走到窗邊,開始架起你的相機,我心生疑問:「你這個是絕版嗎?」
「這個是『數碼單反』,怎會絕版呢?」
至少我聽說過單鏡反光機,但不大清楚為什麼數碼單鏡反光機就不會絕版,不過我沒打算問,以免顯得我無知。
我開了電視攤在沙發上,但忙碌的你比起電視畫面的內容更吸引;我靜靜地看着,但不敢打擾,我知道你會把對面那一顆顆逐一亮起的蘋果燈飾拍下來,明天我會像等彩票開獎一樣跑去買報紙。
你也留意到我在盯着你,沒想到,你把相機向着我,拍了不知多少張,只聽見「喀嚓喀嚓」響了好幾次。
「照片是數碼照吧?給你電郵傳給我行嗎?」
「我想好好把照片曬出來才送給你,終有一天你會收到的,放心!」
我再次抱懷疑的態度,可是沒勉強你的打算。把這個作為明年你繼續來訪的理由,也是個愜意的藉口。
我開始習慣,每一年最後一天的最後一刻,你都會在我家這個窗戶前忙得不可開交,而你對於這種匆忙似乎已習以為常,甚至悠然自得。
「你當攝影記者多少年了?」我問。
「差不多十年了。」
「啊,拿金牌了。」我常聽說從事一個職業超過十年,就能成為前輩。
「我看起來那麼老嗎?」你詫異地望向我。
「做滿十年不是會有金牌嗎?我爸以前是這樣。」
「我當了十年攝影記者不代表這十年都待在同一家公司,而且,今天不同往日,哪會有什麼金牌,老土死了。」
我點點頭。對於一個大學生來說,當一種職業十年仍是遙不可及的事。
「我看起來那麼老嗎?」你重申,要知道現在距離零時還有不到一分鐘,可想而知你有多在意。我笑說:「至少比我老。」
「哼!」你吐出不屑,注意力重新回到相機那邊,不一會,鏡頭在眨動的喀嚓聲音又再響起;今年倒數加入了煙火表演,空氣中多了一種火藥的味道。
就這樣,二零零三年來了。
「其實,還好吧。」在你收拾的時候,我說。
「什麼?」
「你呀,看起來不老呀。」
「這個我當然知道。」
「哼!」我也學你嗤之以鼻。
「男人嘛,有什麼關係呢?錫鐵銅銀金,年紀愈大愈有吸引力。」
「那你多等三五七年吧。」
「沒關係,終有一天會到的。反而是你,要好好把握現在了。」
「你說什麼!?」忽然被揶揄令我深深不忿,「明年你不要旨意我會開門讓你進來!」
你知道其實我不會,可是你還是依我說的把角色演下去:「不要啊!你家窗戶的位置實在可遇不可求!」
「那就給我乖乖聽話啊!」
「是的,明年定必奉上禮物!」
我沒完沒了的,「還有我的照片呢?」
「是是是!小人遵命!」你裝出來的下人姿態讓我忍俊不禁。
我開門送你出去時,你問:「想要到樓下吃宵夜嗎?」
我愣了一下,下意識的反應是拒絕你,「我剛從下面那個地獄回到人間,別要我再回去了。」
「那我買上來如何?」
「呀,不好了,我想要睡了。」這是我第一次因為你而感覺到心跳加速,其實我有一刻想過不如就讓你為我買宵夜,可是為了什麼呢?那一刻我叫自己不要多想。
「好吧,那明年見了!」你向我揮揮手,瀟灑地離開。
其實,就算明年沒有禮物,也沒關係。
只要你繼續前來就可以了。
03.12.31 晴
畢業袍一直掛在衣櫃前,下月三號之前要歸還了。這像是有種象徵意義,把學生身分一併交還。
今天已經是零三年最後一天,五個月內我發了超過一百封求職信,仍未找到一份全職工作。我沒有後悔之前沒跟同學一樣提早開始寄求職信,也沒埋怨一場沙士令經濟一蹶不振人心惶惶。在這樣的經濟環境下,沒法找到工作是意料中事,但意料之內歸意料之內,我仍會因為雙失而感到沮喪。合約工作的工資只夠我多撐兩三個月,要是我再找不到長工,我就要找個更便宜租金的地方。
無可否認,今晚我是刻意推掉約會,留在家裏等你的,當你像候鳥一樣前來的時候,我還是在這裏。如果今年我們沒見到面,也許以後也不再有機會。
來年,我可能要搬走了。
這晚,對面的倒數活動不時響起梅艷芳的歌。23:35,門鈴依時響起,我竟抱持一種不安的心情去開門,我怕門外的人不是你。事實是,我實在多疑了。
「哈囉!沒上街嗎?」
「廢話。」我故意刁難笑容滿面的你,是為了掩飾自己過分緊張。
你停下動作,說:「真古怪,沒理由你毫不質疑就讓我進來,莫非你有求於我?」
我怕被發現內心的暗藏想法,心虛得不敢妄語,只想逃出這個說話的陷阱:「對,今年我你要幫忙,你有工作介紹我嗎?我一直沒法找到工作。」
「果然!」
你真的以為自己猜中了,喜上眉梢的樣子真笨。
「你要找什麼類型的工作?我最熟悉的還是報館。」
「也好呀,只要是長工,只要有機會。」
「你找到臨時工嗎?」
「嗯,在中央圖書館當助理,合約制,只有三個月。」
「像暑期工。」
「暑期工已不容易!」
「這陣子市道真的很差。好吧,我替你留意一下。」你由袋中拿出那一台數碼單反安裝到剛才架起的腳架上,同時問我:「有什麼喝的?」
「嗄?」
「你家有什麼可以喝?我由中午起一直在外邊工作,來到你家才停下來。」
「你可真老實不客氣!」我邊說邊走到廚房查看冰箱,問:「汽水行嗎?」
「好極!謝謝你!」其實你沒想像中那樣不客氣。我再出來的時候你已經準備好那枝鏡頭,電視傳來每年一樣的喧鬧。
我看着在忙的你,想到你說會替我留意一下工作,也許你只是說說而已,我根本不應該認真對待。每一年你來到這裏的目的還用說嗎?我勸自己別想得太多,就當為日行一善,每年一次,只因我的確欣賞你的照片。
你剛拍下了新的一輯,二零零三年除夕的;然後開始收拾你的攝影工具,我問:「完成了?」
「沒錯。」
「又一年了……」
「你好像很唏噓。」
「我是真的唏噓!」
「因為一年一年變老了?」
「因為一年一年看着你變老了。」
「哈哈哈……」沒想到你還是會笑,「記得第一次見到你已經是四年前的事,九九年,是上世紀的事!
「我們的認識跨越一個世紀。」
「我還記得第一次你無論如何也不肯讓我進來。」
聽到你這樣說,我也不甘示弱:「我亦記得你說給我送生日禮物。」我攤出手掌搖呀搖,等待你用同一類理由打發我,可是這一次,你伸手進那個彷彿能把一個人收納進去的袋子內,掏出一個用牛皮紙包裝的長形盒子,放在我手上,說:「終於送來了。」
因為我驚訝的表情,你面露得意笑容,著我打開來看看。
牛皮紙包着一個膠盒,裏面裝有一台相機。盒的兩邊各有一張印工說不上精美的貼紙,其中一張更破了四分之一,上面寫着英文字母「LOMO」。我完全不認識這個牌子,什麼LOMO,「老母」嗎?真難聽,我把看起來四方笨重的相機拿出來,終於開口問:「這該不會是個玩具吧?」
「這相機型號是LC-A,當年作為輕便相機的始祖。」
「輕便?」
「對啊!這一台是俄羅斯製造的,現在新機已經改由中國生產,有點要求的都知道兩者不能相提並論。別看它外表老套,在snapshot界可是個大紅人,手動對焦,焦點只有四個,零點八米、一點五米、三米和無限遠。光圈方面別擔心,有自動,不怕顧及不來。」
我像聽聞外星語言一樣無法分析你的說話。我的人生中就算使用過菲林相機也好,也一定沒試過用半手動相機,「你能想像,我不懂如何裝上菲林。」我靦腆地說。
你從茫然的我手上接過那台相機,在袋中取出一卷菲林拆開,「我怕你一開始時不懂操作,已準備好菲林,別擔心,用最普通的135就行了。」
你給我示範如何安裝菲林,給我指示電磁盒的位置,必要的設定,如何確認菲林穩妥,然後把相機交回我手上,說:「來,試試拍第一張照片!」
「現在?」
「當然!」
「我還未肯定自己是否真的懂得……」
「不用擔心,Snapshot的意思就是隨意的快拍,不用太在意設定是否正確,只要留下你喜歡的那一刻就行了。」
我遲疑地把手中那黑色的一團看了又看,決定了焦距,捲好了菲林,眼睛貼到小小的取景器前,看得不很清楚,只見到面前的你;你也拿起你那專業得多的相機,把無知可笑的我拍下來。
你拍了至少五張之後,我才按了一下快門,仍在猶豫自己的動作是否正確,「我沒法想像自己拍到什麼……。」
「這就是它的過癮之處!」你說。
「但對於新手如我來說,這是戰戰兢兢多於過癮。」我苦笑。
「希望你能找到它的樂趣,別冷落它由它發霉。」
「好的,一定。」
「一定由它發霉?」你笑說,我也笑着點頭。還是向你道謝,雖然我不肯定自己到底會否愛上這台小機器,不過我倒喜歡把喜愛的片刻留下來的概念。
例如這一刻,你正正在我面前的這一刻。
04.12.31 晴
因為冷鋒到來,這個除夕很冷,今晚更跌破十度。
我冷得用棉被捲着自己,我已經整整病倒了一星期,感冒咳嗽,但我堅持只看醫生但不請病假,並不是因為我很喜歡現在的工作,病假是無薪的,但我可以報銷最多一百二十元的醫生費。
檯面散落了幾個藥袋,色彩繽紛的藥丸,咳藥水,喉糖,苦口卻不是良藥,複診兩次還是沒法好過來。這晚天氣寒冷,更是難熬。
23:25,頭很痛,連MSN也不想多回,索性關掉。
皺着眉沖泡一個杯麵,服藥後人沒法清醒,仍只能在電腦前發呆。螢光幕旁邊,貼着一張開始變舊的照片,熟悉得很,這是你送我那台Lomo LC-A所拍的第一張照片。失焦下你的樣子有點模糊,在我的病眼看起來更影影綽綽,背景是我家的小客廳,不遠處的電視畫面,是梅艷芳,那個晚上是她病逝第二天。
今晚電視在播她的紀念特輯,除此之外就是南亞海嘯的新聞,整天不斷地報,這個年末,過得分外愁雲慘霧。
我走到窗邊,今年聚在廣場倒數的人依舊的多,今年多了個為南亞海嘯賑災的主題,但依舊都是大明星粉飾下的歌舞昇平,我是一點也沒被那氣氛所感染。
23:50了,怎麼你還沒到呢?
迷糊的我想由廣場的人海中找尋你的身影,別說是黑夜,就算是白天也是不可能的,可是我還是把每個角落都看了又看。人聲鼎沸,來到倒數的時刻,最後十五秒,我看着那一顆顆出現的蘋果燈飾,心跳追過倒數的拍子,我仍希望你趕及出現我家門前。
可是你沒有。
我在窗前呆站足足有五分鐘,才把自己由恍惚的狀態中抽離,頭一下子很痛很痛,而且手腳冰冷。我把貼在螢光幕的照片撕下來,夾在擱在小桌子上的相簿內,關掉電視,倒在沙發上。
趁睡意來臨之前,我隨手翻翻相簿,裏面有天空,海岸線,飛鳥,屋子,還有很多很多,差不多每一天一張。我把我的生活點滴,收納在這本一個月前買下的相簿,一整本滿滿的,為了讓你看。
我以為相隔一年已經夠遠了,但原來連這也不是必然的。
為什麼你沒有出現?是不是找到另一個更好的拍攝地點?還是,你已經不再需要拍倒數人潮了?
我抱住疑問在沙發上沉沉睡去前的一秒鐘,納悶地確定你每年到來的單純目的。
05.12.31 陰
今晚我加班到八時才離開公司,這已經算是早的時間,過去半個月的上班日,我至少十時過後才能下班,只因今天是大除夕,才能網開一面。
離開位於商廈區的公司,附近一帶寂靜得像是半夜時分。我抱住裝有文件的工事包,打算回家之後繼續工作,即使明天是紅假期。對此我沒有怨言,我已經離開了那一家斤斤計較的公司,現在貿易公司當採購員。這工作我說不上很喜歡,但這是一家很有人情味的公司,老闆對待員工如朋友,毫不吝惜,原來這很重要,士氣好,大家才願意為公司賣命。
我趁沖曬店關門前最後一刻走進去,取回早前拿來沖曬的菲林和相片,然後去買晚餐外賣回家吃。
一邊吃河粉,一邊把照片都攤在桌子上,每一次都拿起來細細欣賞。除了負片菲林,我還開始用幻燈片,一張張小小的菲林鑲在黑或白色的膠框上,一個個繽紛的小窗口,記下一個現實中情節的某一刻,只有用光,才能看得見。但我不大喜歡俗稱「E沖C」的正片負沖效果,我還是對原來的色調較有好感。
在客廳工作間的一角,掛了幾條繩子,數十個小型木衣夾子夾在上面,每一個都夾上至少一張照片,都是我拍的Lomo照片。我發現,新鮮的照片根本不應馬上被相簿吃掉,當照片愈拍愈多,以繩子列陣才是最佳的展示方式。
我在剛沖曬出來的照片中挑選了喜歡的,這次共有二十多張,逐一換掉夾子陣中比較舊的照片。所有相片都不會被擺放超過三個月。除了一張,不難想像,那是我第一張用這照相機拍的照片,我不再介意把它展示出來。
近乎每一次,當我欣賞、整理或是替換照片,我都會想到你。要不是有你,其他所有照片都不會出現。
今晚是大除夕,我在所難免期待你會再次出現。我想,你也會欣賞我這一幅照片拼貼出來的畫布。
但我知道機會多麼的渺茫,有一年多的時間,我再沒在報紙上見到你的名字,我死心不息,甚至打電話到報館去,幾經辛苦接了又接,終於問個明白,原來你已經離職了。
今年,我待在窗前學着你拍倒數的照片,當然了,我的模樣幼稚得多──用這麼一台小菲林相機,沒什麼設定可言,單靠雙手擱在窗邊,看起來也真好笑。但這樣就是了,為了留下這一刻,用什麼方法也都沒所謂,一張照片有什麼的價值,不過在於是人的心念而已。
我把眼睛貼在細小的取景器前,倒數蘋果一顆接一顆的出現;我還是第一次如此留心這個景象。
自愛上拍照之後,我覺得自己的感官比以前開放了,更留意到身邊的微小事物,天空的顏色、雲的形狀、街角的貓、一列木屋;一道光,一抹影,視感上分出層次,雖不算有深度,但比以前好多了。
想到這裏我還能趕及在燈飾統統亮起的一刻按下快門,然後拉動下一格菲林,再拍一張密密麻麻的人潮。
我絕少拍自己,覺得自拍大多數都不好看。所謂好看,並不是要美目瓜子臉唇紅齒白那種典型的美,而是,我無法捕捉那瞬間即逝的角度。比起美麗,感覺更難求。
我多希望你能拍的不止是那些實用或者美輪美奐的新聞照片,甚至幻想你已經朝我所羨慕的攝影理想踏出一大步。如果你在,我一定會請你為我拍一張照片。
但我知道你不會再來,你不再是報館的攝影記者了。
數碼相機越來越盛行,連手機也可以拍照,可是我倒過來愛上了菲林拍攝的質感,這是數碼相機無法媲美的。我慶幸培養出這個嗜好,一整幅牆掛滿喜愛的照片讓我感到滿足,生活也不那麼單調寂寞。
人的腦袋很多時候都不可靠,假如有天,你不再是為了工作,而是像探訪老朋友一樣前來看看我,我一定會興高采烈地為你介紹這些我遇見過的種種。
06.12.31 晴
我很期待今晚的派對。
宴會在灣仔會展舉行,意想不到的是我成了他的舞伴。為此我早在三星期前已準備好晚裝和高跟鞋,七時半下班之後,還趕到化妝專櫃化妝,到髮型屋理髮,對我來說,華麗的打扮難得一見,畢竟這是個隆重的晚宴,我盡力令自己花枝招展。
終於,我沒再留在家中等你,也嚐試不去在意你會否撲空。
晚會上,我跟他一同等待倒數,跟他與他的朋友們聊天,享用美酒小食,甚至跳舞,在除夕的派對跳舞是一個最典型的節目,但我從來沒有嚐試過。雖然我完全不懂舞步,但只要跟隨節奏擺動身體,注意一下儀態,已經不會出洋相,夠令我愉快。
會場中有小型的倒數燈飾,小燈泡取代了熟悉的蘋果燈飾,我才發現,原來我只看過時代廣場的倒數,而且說不上是參與其中,極其量,我只是冷眼旁觀。
新一年來了,我們在人群中擁抱,互相送上新年祝賀。大會安排了攝影師,為來賓客拍照留念。他把我拉到燈飾前拍了兩張,原來是即影即有照,映像馬上現形。
我拿着寶麗萊照片,有熟悉的感覺,那是一種溫度,像那一牆Lomo照片的溫度。他卻不甚滿意,說照片不夠清晰,顏色說不上鮮明,更沒層次感可言。
他拿出一個小盒子,原來早就為我準備了新年禮物,他期待又着急的想我拆開,是一台新款數碼相機;他的選擇不難想像,因為他老是質疑為什麼這個世紀我還在用菲林相機。
他早就為新相機充了電,拉着我到處拍照,也試用不同的場景效果,對於這件新玩具,他比我雀躍得多。
倒數過後,是時候回家,我們一同離開。
凌晨時分時代廣場一帶的道路已解封,可是人還是很多;我目送的士離開,走過充斥酒精氣味的馬路,回到我的寓所,回到一個人的地方。
洗過澡,把新相機的照片拷貝到電腦,我的電腦是大學年代換的,來到現在又再次變得很「老爺」,面對這麼高像素的照片顯得力不從心。
縱使速度不濟,我仍逐一細看,試圖回味今晚的一點一滴。已經忘了到底有多久沒試過過一個如此充實的除夕夜,本想說這晚真的很高興,可是,那種快樂是短暫的,過後我又覺得,好像沒什麼留下來。
我倒了一杯開水,敷上過夜的水份面膜,鑽進被窩醞釀睡意。把玩剛收到的禮物,這個全新型號的相機集合了先進和方便,把人物拍得清清楚楚,顏色鮮艷繽紛,攤開那張印刷精美、簡單易讀的快速使用手冊,介紹了多種嶄新功能── 5毫米微距,3吋顯示螢幕,6個場景拍攝模式,8張人面對焦,10倍光學變焦,20張連環快拍,720高清影片,1200萬像素特高解像……這相機彷彿可以將整個世界拍進那張隨機附送的4GB記憶卡內,而他還嫌不夠,多送我一張16GB的;我笑說,可以連月球地球太陽的海陸空都統統收納在內。
趟在牀上的我突然記起了什麼,爬起來由手袋中找出那張寶麗萊,珍而重之的把它夾到那一幅照片牆上。
雖然日子開始久遠,但這堵牆壁很堅固,就算我把餘生拍的照片都貼上去,仍綽綽有餘。
07.12.31 晴
這晚我沒打算參加什麼慶祝活動。我又回復一個人,那個他才不到三個月就消失在我的生命裏。
我本來就不那麼渴望多姿多彩,我享受一個人的時光,唯有獨處的時候,才會聽見內心的說話,那些話沒分真假,也沒分表裏,都是真心的想法。
人們總是那樣害怕獨自度節,覺得那是沒面子。羞於孤獨,亦是因為不懂得面對自己。
我到美食廣場買了豐富的食物回家,加上一小枝果味香檳,慰勞挨過這一年的自己。現在的我更懂得欣賞生活中的細微部份,能輕鬆安靜地享受喜愛的美食,洗一個熱水澡,然後窩在沙發上看電視,不用憂慮什麼,已經值得感恩。
今晚高清啟播,電視轉播在尖沙咀海旁舉行的啟播儀式,容祖兒在寒風之中唱歌助慶,但我沒條件見識最近熱話的「高清化妝」,並非因為我的眼睛看得不夠清楚,而是因為家裏的電視是個盒子形的舊款式。別說是機頂盒,業主連電視也捨不得換新的,由我搬到這裏至今的八年,我都是安於以這個廿一吋的古董來看電視。
轉眼間,我搬到這裏已經八年了。
把一桌子食物都解決,滿足地放下木筷。電視上倒數節目已經開始了,我拿着果味香檳走到窗邊,跟過去八年一樣,樓下的人群已擠得水洩不通。
今年我沒有拍照的意欲,只想專注地等,等待新一年來臨。這時候門鈴忽然響起,我嚇得差點兒摔破手中的香檳;下意識看看鐘,現在是23:45。
我愣在窗邊不懂反應,腦海中千頭萬緒。門鈴又響了一下,我需要咬緊牙關鼓起勇氣才能過去應門,卻又沒留意到掛上防盜鏈,讓我手忙腳亂的,我是緊張得什麼也忘了。
門外很暗,我記起梯間的照明燈壞了,但我能馬上認出門外矇矓的剪影。
「你好嗎?」我沒忘記你的聲線,如此熟悉。
「為什麼你突然又出現?」
「來探望你嘛。」你微笑說。
我難掩激動,「我以為你沒當攝影記者之後,我家的窗戶就不再有利用價值。」
「別這樣說……」你一臉疲憊,「其實我一直想前來探望你,但,比我想像中困難。」
「困難?怎麼困難?」
「能讓我進來再說嗎?」
我開門讓你進來,當留意到你並沒帶你那一袋攝影器材,我為此暗喜,卻又感觸,「我真的以為你不會再出現。」
「我知道,我遲了許多,對不起。」
聽到你這句話,心裏一下子充盈起來,充滿得由眼眶溢出,乾澀的雙眼終被滋潤。
「傻瓜,幹嗎在哭?」你過來輕撫我的肩膀,語氣比以往任何一次到訪時都溫柔,「對不起,我太遲了。」你真的知道我的心事,讓我破涕為笑,擦乾眼淚,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我終於來到了。」你顯得不勝唏噓,是的,你終於來了,我們都覺得這是難能可貴。雖然以前,我們的瓜葛明明只有那麼少。
你發現廳一角那幅照片牆,過去細看,驚訝地說:「你居然拍了這麼多!好厲害!」
「今年拍的不多,只有很少是新的。」
你差不多看過每一張照片,有的讓你微笑,有的讓你皺眉,最後目光停留在當中最陳舊的照片,伸手想要觸摸,「沒想到你還保留着……」
「因為是第一張相片,而且難得拍的是人物。」除了你,我幾乎沒拍過相識的人。
「為我再拍一張,好嗎?」
沒想到你會有這要求,但我很高興再次有機會拍你。我拿出良久沒操作過的LC-A,發現裏面沒有菲林,把屋子翻過一遍,也沒找到一卷新的,議:「上次剛好拍完了,忘了買……我到便利店買!」
「不……」
「為什麼?」
「時間到了。」
你拉着我走到窗前,下一秒我就明白你的意思,我們又在一起看倒數,在同一個熟悉的地方。當時間來到凌晨的一刻,我對你說「新年快樂」的同時,你卻對我說生日快樂。
我意想不到,笑起來,「還是第一次聽到。啊!昨天是你的生日,我卻從來沒有跟你道賀!」
「沒關係。」
我開始懷疑,「其實,那是真的嗎?除夕是你的生日。」
「當然!」
「真的?」我裝作狐疑。
「相信我……」你好像有點沮喪,我笑盈盈地點頭,沒意為難你。
「相信我,」你重申,「我一直都想來看你。」
你突然這麼說,讓我感到迷茫。其實我想要相信,只是覺得沒有說服力,「那為什麼,你只會在這一天出現?」
「不知道,只有這一天,我才是我自己。」你瑟縮起來,「不過,離上一次見你,感覺就像昨天。」
「但對我來說,太久了。」
我們安靜下來,其實我怕,怕這次之後,你又會消失無蹤,我說:「下年你再來吧,好嗎?」
「嗯,我會來的,到時再為我拍照。」
我笑,你也一樣,至少這一刻能相聚,已經滿足,這微小的心願。
「既然不是為了工作,就不用馬上離開了,是嗎?」
「多待一點時間,沒關係。」
我們靠在沙發上,蓋着棉被一起看電視,我娓娓細數現在的生活、過去的日子。在我們相識的第八除夕,我們終於能侃侃而談。
夜已深,慣了早起的我張着惺忪睡眼,一對黑眼圈深得嚇人。你說不如看着我進睡,然後才離開;但我不太願意,反正明天是假期,如果你不累,我們不睡繼續聊也可以。
其實我根本捨不得閉上眼,因為你說你能來的日子,一年就只有這麼一天。
少得完全不像樣,但,至少還有這一天。
你為我蓋好棉被,我仍聽到你的聲音,才經過不久,卻已是白天……我們一起出門去吃早餐……然後……我被晨曦曙光喚醒。
原來是夢。
印象中,不論是白日還是晚上的片段,都一樣像個夢。
被窩內暖烘烘的,但我第一時間起來尋遍了整個屋子,只有我一個人。
08.12.31 陰
這陣子我陸陸續續準備好一堆物品──新的地毯放在茶几下,漂亮的靠墊套,精美的客杯,罐裝茶葉跟茶壺,櫃子裏有一枝紅酒,冰箱裏有果汁和蘇打水;除了零食,廚房也有方便麵,雖然我沒有特別去做一頓宵夜,但我真的曾經上網找過一些食譜,並記下了一些喜歡的。
我還買了幾卷菲林,甚至,一份生日禮物。這一切一切都是為你而準備的,我想,這是我最想你出現的一個除夕。
我的倒數未到十時經已開始。等待的時間很漫長,何況每年都會重複,即使我曾多次暗自立誓,假如你再一次失約,我以後都不再抱等待的心態,但下一年,我還是會依舊留在家裏。
無聊時候我把菲林裝好,把家裏的每個角落都拍一張。上次這樣做已是前年的事了,那時候用的是那個他送的數碼相機,再上一次,則是剛剛收到LC-A的時候。我深信仍然可以找到沖曬出來的照片,可是數碼相機所拍的,卻要看「老爺電腦」的心情了。
整個晚上我都坐立不安,總是不自覺緊盯着櫃上的跳字鐘,發亮紅線像蟲一樣在我眼中跳動,看得久了就會灼痛視網膜,可是我還是按捺不住看了又看,怎麼還只是過了五分鐘。
我決定以浸浴來打發時間,也帶了收音機進去解悶。
沒多久,浴室內充滿霧氣,我在水中加入薰衣草香味的浴鹽,香氣與溫熱的水舒服得讓我快要睡着。
當我第二次聽見「囍帖街」在播的時候,門鈴居然響起來。
門外的人果然是你,我主動投案:「對不起,我在洗澡,沒想到你會早到。」我回頭看看鐘,原來已過了十一時五十分,似乎我真的在浴室睡着了。
「已經不早了。」你甫進來就坐到沙發上,神態自若得像個剛回到自己家的人;我留意到,這次你又帶來了你的單反相機,但只是掛在頸上,什麼隨身袋也沒帶。
「你等等,我去善後一下。」我躲入溫暖的浴室換過另一套衣服,因為剛才情急之下,來不急擦乾身體,衣服都濕透了。
待我出來的時候,你正拿着相機向我,「喀嚓」響了一下,把我嚇一跳,「我披頭散髮的還沒擦乾!」
「沒關係,旨在為照片牆加點新作,怎麼還是那些。」
我驚訝你居然會發現,「你認得當中的照片嗎?」
「我也奇怪,就像昨天看過一樣,記得的不少。」
我趁機抓起相機為你拍了一張,「老是你替別人拍照,讓我拍一下你。」
「只在這裏拍不夠有趣,我們出去吧!」你提議。
「出去?可是現在滿街也是人!」
「不會,我過來的時候,一個人也沒有。」
「怎麼可能?今晚是除夕啊!」
「真的!我沒騙你。」
你拉着我走到街上,雖然燈飾在閃動,但視野之內,馬路、行人路與廣場上真的一個人也沒有。
「你不感到意外嗎?」
「當然意外,但我沒法找出原因。」
頭上的蘋果燈飾逐一亮起,這是個奇異的情景,只有我們兩個的除夕倒數活動,仍在進行。
第十五個蘋果與2009年字樣亮起,半空的裝置爆開噴出萬千錫箔紙與紙條,更有歷時兩分鐘的煙火匯演,就像為我倆而發放的,那種感染力彷彿能跟元旦第一道晨曦媲美。
我回頭看你,你正在為我拍照,我能想像到,相片中只有我單獨一人,在元旦的零時零分,時代廣場上,漫天紙屑,源源不絕地飄落,詩意極了。
氣氛讓我忘掉弔詭感覺,我們在廣場內嬉戲玩耍,拍照留念。走到仍然營業的便利店,同樣是空無一人,連店員也沒有,我們在暖櫃內拿了兩罐熱咖啡,坐在馬路邊的梯級細細品嚐。
我呼出白霧,用手心接住其中一張飄落的紙屑,它不會溶化,實在的一張,沒停過落下,逐漸在地上積聚起來,像一層薄薄的雪,不冷也不會打濕衣服的雪,鋪滿整個廣場。
「這是夢嗎?」我問。
「也許是吧。」
「夢中是否什麼也能成真的?」
「那你有什麼願望?」
「我希望,這一刻可以長一點,甚至停下來。」凝望這個不可思議的景色,讓我依依不捨,「每一次,都要相隔了一整年;每一次,都不知道有沒下一次。」
「天亮的時候,我又要走了。」
「但,別再突然消失,好嗎?」我說出心底話。
你沒作聲,讓我的頭擱在你的肩膀上,我們就這樣依傍在一起,看着紙屑雪由夜空徐徐飄落,積聚在衣服上的紙屑愈來愈多,像蓋上被子。
其實我知道,這是夢,怎麼可能不是?從來沒試過,知道自己身在夢中。
我再次睜眼的時候,發現自己正瑟縮在沙發上,沒有蓋被子,衣服是半濕的,頭髮也沒有乾透,連布沙發也沾了一圈濡濕。
頭顱又重又痛,全身發熱,看來我是冷病了。
挨着星斗直冒的暈眩去查看相機,已經拍了三十多張,昨晚跟你一起聊天拍照是真的,可是記憶像默聲片一樣模糊又遙遠。怎麼我在這樣的狀態下睡着了,我全然沒有印象,無論我如何細心回想,都只是在清水中打撈。
曾經,你的體溫是如此的實在,卻總是在天亮之前就悄然無聲地消失。
夢醒了,你已經走了。
09.12.31 陰
家裏正堆疊了一個個紙箱,今年的大除夕是最應景的一年,棄舊迎新,今天我把家裏幾大袋雜物丟掉。
因為樓市暢旺,業主早前通知我,想要收回我租住的單位放盤。這陣子租金升得很厲害,再租房子一個人住會很不划算,跟媽媽商量過,我決定搬回去暫住。
在一個地方住上十年,積存的雜物一點也不簡單,我單憑一雙手,這些日子每天都在努力收拾。
大掃除往往是緬懷過去的好機會,照片牆上的照片,紀錄了數百個風景片段,像日記一樣,讓我重溫一次那些經歷。我特意由相簿中,找回幾張初初搬進來的時候拍下的照片,對比一下現在屋子所呈的模樣,我發現,十年來房子沒有任何大轉變,搬進來所用的家具、佈置、電器,大多數仍在用,只是顏色變了,變淡了,變舊了,變熟悉了,變靜止了。
而我自己呢?由準大學生到踏入社會工作,這些年來經歷過風浪起趺,有時候我會感覺到迷惘。我沒有遠大抱負,只要能安居樂業已經滿足;雖然,自由的獨居生活即將改變。
你的照片仍只有那罕有的一張,雖然去年我拍了一整卷,但卻沒有曬出任何一張,原來我竟然笨拙得沒把菲林捲妥,整個菲林根本沒有曝光。為此我飲恨了幾星期,到現在我更是後悔,因為實在不知道還有沒機會。
我要搬走了,可是我沒法通知你。對於你的一切,我一向都沒把握,我能做的仍只是留在這個地方,靜靜等到同一個時間,看你會否出現。
所有照片被我一張張拆下來,收入一個塞在櫃下的鞋盒內,裏面存了一疊舊剪報,刊載的都是你由我家窗口拍的倒數照片,我一張接一張的翻看,零一至零四年的一月一日,原來,只存了四張。
事實上,你跟我的淵源,遠遠不止四年。今晚,是我們認識十周年。
我想要找更多有關你的東西,無意間在鞋盒後面發現一份已經發黃的報紙,那霉舊的程度,令我以為那是十年前的報紙。我看看日子,卻只是零五年的一月一日,五年前,我生日的那一天。
我記不起為什麼報紙會原封不動塞在櫃下,最大可能是因為找不到你拍的照片,於是隨意亂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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